生无可恋了吗?
究竟活下去比较容易还是死亡容易?被动地生存着,死亡也要靠他人赐予。
等了很久。空气里静得只有呼吸声。
“想死?没有那么容易的……”声音像从裂口的窗纸里漏出,带着寒意。说完最后一个字松了一口气似的。低哑的声音,很难想象是梁安澜发出来的。明明很轻柔,却透露着毋庸置疑的凶狠。
手心的温度瞬间抽离。高跟鞋远去的声音支离破碎,好像踏在心房。
潘岳泽重新缚住叶舟,叹了一口气。“一心求死嘛。”
叶舟并不理会潘岳泽的讥诮。
潘岳泽忽然一拳击在叶舟腹部。一声闷响,叶舟连人带椅滑退一截,一口血喷出,面容都在抽搐。
“你对她未免太不公平。”阴冷的声音。
梁安澜说到做到。叶舟之后的日子并不轻松。
梁安澜把叶舟塞到赵文胜堂口处刑的地下室。叶舟身体太过虚弱,根本撑不住几下。急救也做过好几次。之前一位外科医生说下一次就不必把人送过去了,于是梁安澜就送了他一颗子弹,转请其他医生。
急救一次比一次凶险,梁安澜并不松口。
电话打过来,赵文胜战战兢兢道:“梁小姐,医生说现在拔管子出院,叶舟可能撑不过一天。该怎么办……”
“难道要留她在医院休息吗。”梁安澜道,“怎么,赵老板心软了?”
“是,是。不,不是。马上把她带回来。”赵文胜小心翼翼道。心想自己是巴不得弄死她,可是真要死在自己手上,哪天梁安澜一翻脸,自己一家老小还不得跟着陪葬。女人的心啊,猜不得。
梁安澜扣下电话,坐在床边,又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到了现在,梁小姐何苦放不下。”肖太太端了茶进来。
“我是放不下,就这么恨她,非要她日日痛苦。肖姨,您心肠好,可这件事不必劝我。”
肖太太轻笑一声,道,“没有哪个心软,是你自己心软。”
“杀了她倒是便宜了,我恨不能抽筋剥骨。”
“你亲眼看过吗?”肖太太问得不算突兀,梁安澜却微微一怔。
“你亲眼看着仇人受苦才解气不是吗?”茶杯敲击玻璃桌面发出轻响。肖太太的目光投向梳妆台上一个单配的小首饰盒。
第 28 章
紧闭双眼,试图感受没有光时周围的世界。
车身微微颠簸,真皮包裹的坐垫很有弹性。汽车行驶发出嗡嗡声。车窗密封效果很好,只能隐约听到错车的声音。看不到路,看不到树,世界似乎静止不动了。
这段日子梁安澜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感受黑暗的世界。可是短暂的闭目又能体会到什么?陈述,或许可以博得同情,真正的苦痛却有谁能了解?
看到叶舟的那一刻,梁安澜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地下室的空气很潮湿,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梁安澜不由皱起眉。叶舟包裹在宽大衬衣里,捆绑在椅子上。身体歪向一边,整张脸躲避在阴影里,了无生机。从领口可以看到大半个肩部,狰狞的伤口半凝结状,暗红色里渗着一抹透明粘液,半是血液半是脓水。手腕处因为水肿已经看不到原本应该突出的腕骨。脸颊深深凹陷,憔悴地不成形。呼吸声也是时断时续。
衬衣上纵横交错地染着一道道血痕。
“回来以后,动过她吗?”
“没,没有。是之前留的,医生说是凝血能力差。回来以后没多久她就“睡”过去了。”赵文胜道。
叶舟猛地一阵咳嗽,胸骨夸张地起伏,喘不过气一样,单薄的身躯在绳索里颤动,肩膀处的伤口立时有血珠冒出。不过隔了一个月,叶舟似乎苍老了许多。梁安澜钳住叶舟的下巴。叶舟面色灰败,眉头微拧,嘴唇抿得发青。
忽然有一股浓重的悲凉从心底升起。眼前的人太过虚弱,不带生的痕迹。脑海里桀骜的倒影模糊破碎不能成像。记忆变成了巨大的黑洞,将全部感情消耗干净。
忽然抽空了全部力气。梁安澜松开手,叶舟像失去控制的提线木偶,头滑向一边。
悲哀,为叶舟还是为自己?
“要弄醒她吗?”潘岳泽轻声道。
梁安澜茫然地摇头。
潘岳泽松开把叶舟绑在椅子上的牛皮绳。将叶舟两臂并起。袖管已经染透,隔着衬布也能摸到几乎见骨的伤口。重新捆好,命人悬空吊起。叶舟腾起的一瞬,绳索绞进肉里,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溅起一阵血雾。叶舟痛呼出声,似乎醒了,又很快地再昏过去。
脚尖刚好可以触到地板,整个人都是软的,像物事一样轻轻摆动,绳索绞得更紧。衬衣下摆抬到腰部。后腰的刺青处一道血口斜拉下来,斩断了刺青的翅膀。
梁安澜看得出神。
潘岳泽上前一步,取出一把纤小的匕首,一手托着叶舟的背部,比着叶舟左肩锁骨下的缝隙猛刺进去。
梁安澜分明看到叶舟浑身震颤,衬衣轮廓下肌肉猛地一紧,痛苦的神色表露无遗。梁安澜的目光落在叶舟肩膀,血像花朵一样在衬衣上绽开,旋即染红了大半个胸口。
潘岳泽像是完全没有觉察到叶舟的痛苦,取出备好的道具,专心致志按着梁安澜之前的计划实行。
左肩的剧痛好像钻入骨髓。疼得整个人都要撕裂了一样。
“醒了?”刀子一样锋利的声音。
“安澜?”
冰水直灌下来,多了几分清醒。
“哼,装晕吗?”原来不是梁安澜。我试图分辨音色,腰部的力量猛然一松,身体下坠,始料未及得,左肩剧痛。好像骨头被硬生生抽出的疼。条件反射地双臂运力,收紧绳索,肩部撕扯的力道减缓。疼痛却没有丝毫减轻的迹象,牵动着每一条神经。手臂微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叶舟双臂弯曲,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颈子上的血管暴起。虽然并不完全清醒,但似乎是明白了痛苦的所在。
一条绳索穿过左肩,悬吊在高空。比缚在手臂上的绳索更紧一点,如果手臂不使力,全身的重量吊在锁骨上,脱臼撕扯,后果不堪设想。
叶舟咬着牙,喘息声一次比一次剧烈。浑身随着喘息而不住颤抖,伤口因为拉扯裂开,不断有血液溢出。
梁安澜死死盯着叶舟肩膀的伤处,挪近一步。
穿过叶舟身体的是一条项链,项链两端另系了尼龙绳。白金链子沾染着血渍,又不断有鲜血汩汩冒出。梁安澜想象着血液的源泉里波纹状的项链摩擦着叶舟的血肉,叶舟喉头里翻滚的呜咽声几乎淹没了耳际。
手指触在项链上,感受到来自叶舟体内颤动的力量。叶舟的呼吸带着热气和血腥喷在额际,梁安澜轻轻拈起项链。随着项链的拉扯,叶舟手臂更加剧烈地颤抖。
“还记得吗?这条项链。”梁安澜并不抬头看叶舟,自顾自道:“你说过的,我们的‘订’。可是你看,话才说完,你就走了。”
梁安澜惨淡地笑着,潘岳泽在一旁看着,明白了几分。再看叶舟,露出了惊异的表情。大概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这样自食恶果吧。
“我一直留着它,想等你回来,无论你是生是死,我就那么守着,总觉得会等到,总觉得叶舟跟我说过的,就一定会回来。可是再看到你的时候,你告诉我,‘叶舟已经死了’?!”
叶舟微微摇头,手臂的力气略微松懈,项链一紧,卡在肉里。叶舟闷哼一声重又收紧手臂。绳索将衬衣磨裂,直刺入手臂的肌肉里。
“我想了很久很久,叶舟为什么骗我呢?明明说好了我等你回来,为什么再见面的时候叶舟却依附着别人?很久很久以后才想明白。”梁安澜呼出一口气,笑出声来,像是真想通了一样,“叶舟你整个人根本都是假的啊。从我们认识开始,□和嫖客,原本就是逢场作戏。你说你爱我,你说不是有意瞒我,可是那个司徒菁呢?你见过她不止一次吧?避而不谈,或者根本没有一句实话。叶舟,我居然还相信你。就算到了最后,送我的项链。你拿了一千去赌,这项链也不过是赌来的。和我在一起你就是这样想的吧?赌赢就算赚到了,赌输呢,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遗憾……”
“不,不是……”叶舟吐出几个字,气息越发不稳,嘴角就有血渗出来。手臂越来越重,已经不听使唤。肩部的伤处,血液倒灌进去,呼吸带着火辣辣的疼。疼痛已经从肩膀蔓延开来,整个身体沉浸在剧烈的痛苦里。同样痛苦的是苦苦挣扎的心灵。
所有努力被看做虚伪的戏弄。好像听到高楼倾塌的声音,响槌直击在胸口。所有赖以维系的理由被一一摧毁。
“不是?不然是什么?和我在一起就是一场闹剧吧?玩够了就可以把我随便扔在哪里,再相见一句死了就可以搪塞过去。既然只不过把我当做一个玩伴,可有可无的路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卷入我的生活?如果不爱我,当初为什么断了我的退路?只因为你一时的需要,就让我只能像一只宠物一样紧紧跟随摇尾乞怜,然后玩腻了就像丢皮球一样把我踹开。假死,多么拙劣的理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愧疚多自责。可是再见到你呢?过着上流人的生活玩着淫靡的游戏,出卖肉体和灵魂。我不懂你到底为了什么!既然已经远离我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害死我姐?!”梁安澜说着,眼泪扑簌而下。“叶舟,我看清楚了,你就是魔鬼。生身父亲都可以杀戮的魔鬼。项链还你,你自己恐怕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被钉死在这条项链上吧?叶舟,这是报应!”
报应?梁安澜夹杂着哭音的尖利笑声简直像地狱深处的夜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费尽心血营造的东西最后变成致死的利器。心脏就在这冷言冷语里被一片片切碎。所有这一切如果说统统都是误会又该从何解释?从头到脚的不信任,恨意像硫酸一样侵蚀着自己的一呼一吸。还能说什么呢?好疼……血管像是要爆炸,每一处神经都在痛苦的折磨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