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一听妈妈的形容就乐不可吱,袁朗也忍俊不禁,“哎,妈,我什么时候像只老鼠啦?”
“又黑又瘦的怎么不像?你等等,我把照片翻出来给你看看。”
妈妈说着起身进卧室去找照片,袁朗跟爸爸在客厅里笑个不停。没一会儿,妈妈拿着一个颇有些年代感的相册出来了,她翻到了其中的一页,手指在上面划了个圈,说,“喏,这些是你上初二那年暑假照的,你看是不是妈妈说得夸张了?”
袁朗接过相册,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那几张照片上确实都有个瘦瘦小小的黑小子,近照眼睛骨碌碌的挺机灵的样子,远的呢就被太阳晒得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其中有一张在河边码头上照的,他穿着小裤衩,浑身黑得发亮,头发乱七八糟的,还自我感觉良好地在那边摆剪刀手的姿势。爸爸指一下那张照片,说,“这是老鼠崽刚掉进水里好不容易爬出来时得意洋洋的样子,瞧这头毛乱的……”
袁朗被爸妈挤兑得出不了声儿,就把那一页翻过去,不让他们看到。另一页上放着几张袁朗和哥哥的合照,哥俩儿年纪相差4岁,风格完全不同,袁朗走的是野小子路线,而哥哥则是少年老成的代表,照相时那表情那举止十足一个小大人的样子。袁朗点评说,“我哥以前跟现在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嘛。”
“你哥打小就比你懂事儿,没让我跟你爸操过心。”
“嗯,就是因为他太懂事儿了所以您二老就生了我找一下操心的感觉?”
妈妈笑着用指头戳一下袁朗的脑袋瓜子,“贫嘴。”
袁朗又往前翻,他突然指着相册上一张一个小男孩戴着红领巾的黑白寸照问妈妈,“妈,这是我还是我哥?”
妈妈看了一眼,说,“你啊。”
“那我小时候长得还是挺可爱的啊。”
“嗯,小时候你还长得像我,可不知道怎么的,长着长着就长得像老袁家的了。”
袁朗哈哈大笑。爸爸很理直气壮,“他姓袁,那他长得像老袁家的有什么不对?”
“我生了两个儿子没一个长相随我的。”
“这事儿你也不用不平衡,确实是我老袁家基因比较强大,没办法的事。”爸爸看起来有点儿小得意。
袁朗笑得更欢了,老爸老妈斗起嘴来水平很高啊。
妈妈转过头来拉拢袁朗,“袁朗啊,妈妈的基因就靠你发扬光大了,你以后啊可一定要生一个妈妈的基因特征多一点儿的孩子,让妈妈也扬眉吐气一回。”
袁朗笑着说,“妈,那很难啊,竞争太大了,这得有几个人的基因参与竞争啊?”
爸爸这边就开始扳手指算了,“远的就不说啦,近的就有孩子爸爸妈妈的,爷爷奶奶的,姥姥姥爷的6个人,这还不算变异的遗传特征。”
妈妈嗔怪地拍了一下爸爸的胳膊,拭探性地问袁朗,“袁朗啊,你们部队里的女兵都不好追吧?”
袁朗就知道妈妈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主题来了吧?“是不好追,您又不是不知道部队男女比例可不像医院这么均衡。我们那儿除了医务室有几个女医生女护士之外全是男的,那医生护士还都是结了婚的。”
“……那妈妈要给你相亲你怎么不去呀?”
袁朗抿了一下唇,实话实说,“没这个心思。”
“为什么呀?”
袁朗抓抓头发,说,“就是不想。”
“你这孩子,男大当婚你怎么就冒出个不想来呢?”
袁朗笑了,“我也不知道啊,就像您不知道为什么我长着长着就长得像我爸一样,我也是不知道要怎么跟您说我为什么不想。”
“在部队呆傻了?”爸爸要么是不说话,一说话往往都是金句。
袁朗扁扁嘴巴,装无辜,“有可能。”
“滑头。”
袁朗从相册里抽出一张哥哥敬少先队礼的照片挡在自己脸上,“我向毛主席保证,绝对没有滑头。”
妈妈没好气地夺过照片,“这是你哥。”
袁朗赖皮地笑了起来。
袁朗半个月的假期眨眼间就已经过了十天,整整十天完全放松每一分每一秒都完全属于自己的十天真是让人不舍。但是袁朗已经开始在收拾行装,他订好了明天上午开往到郑州的火车票,火车经过一个晚上的行驶会在后天上午9时许到达郑州,然后说不定拓永刚会在郑州跟他会面,而不是在事先说过的开封。这样也省得他再跑一趟。这是袁朗第一次跑这么远的路去跟人约会,在学校里的时候最多也不过是到校外找一处不太会碰见熟人的地点而已。不过这也没有办法,若想要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相聚除非拓永刚是A大队中的一分子,可如果拓永刚真的成为A大队中的一员的话,那袁朗很肯定自己跟他之间的关系不会跨越上级与下级这条界限。原则性的东西袁朗一直死守得很稳。
袁朗跟父母说自己打算提前回去办点事,两个老人不舍的情绪表露无疑。妈妈问他怎么决定得这么突然?袁朗说不想让他们提前那么多天就开始舍不得他。爸爸妈妈明天在医院各自有重要的会议要开,没有办法分身送袁朗,袁朗觉得这样最好,免得他们看着自己离开家会更难过。妈妈想打电话让袁朗的哥哥明天请假送他,袁朗也没让,他一个人去坐车也没什么不能承受的,搞得太隆重了反而让他过意不去。
第二天袁朗照例在爸妈起床的时候他都没起,他听见他们在厨房那边叮叮当当地准备早餐,袁朗搂着被子出神地盯着天花板,每次离家他总是舍不得。爸爸妈妈年纪越来越大了,按着袁朗休假的时间和规律来看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见爸爸妈妈几次。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每一个当兵在外的人或多或少都曾考虑过这些事,但是他们都没得选择。在袁朗看来说什么军人的奉献,论什么军人的伟大真的不是说军人流了多少血出了多少汗,而是他们在别人看来最简单和基本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去做,比如常回家看看父母,多陪陪爱人,多教一下孩子功课。普通人触手可得的精神慰藉和人伦之乐,在军人那里都是可望而不可求。
有一年A大队林政委的母亲去世,因为工作的关系,直到老人家入土政委都没能回家看一眼。队里知道的人都没感觉他跟平时有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他多喝了两杯,在食堂里哭得像个孩子,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铁路说:“老路啊,我老林是孤儿了,没爹没娘了。”那酸楚的哭号感染得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掉泪,当时的场面袁朗一直印象深刻。爸妈临去上班的时候来到了袁朗的房间里,袁朗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爸,妈。”
妈妈强颜欢笑,“袁朗啊,爸爸妈妈到去医院了,你自己……好好的啊,到了给我们打电话。”
“嗯。”袁朗笑笑用力地点头。
“东西别捡漏了。”
“我知道。”
妈妈眼圈都红了,爸爸拍拍她的肩。当父亲的总不比母亲感性,起码对情绪控制得还是好一些。“好啦,我们走了,你自己多注意点儿。常给家打电话。”
“知道了爸。”
爸妈离家上班去了,袁朗在床上跟他们挥了挥手。他没有送他们出门,他不敢。那时的袁朗就在想,但凡将来有一点机会,他都要把爸妈接到身边好好孝敬,他不要当众或是独自承受变成孤儿后悔之晚矣的辛酸。
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了起来,袁朗抵着被子胡乱搓了一把脸,定定神这才开始去拿电话。电话是个陌生来电,他接了起来,“喂。”
“啊,那个,是我。”
刻意压低的声音几乎快让袁朗听不出来他是谁,不过他还是抓住了一点特征,辨认出来打电话的是拓永刚。袁朗直觉地提高了警惕,“怎么了?”
“天呐,终于按对了!”拓永刚在电话那头小小声地欢呼了一下。袁朗越发觉得他的举止诡异。“我啊好不容易争取到打电话的机会,一开始按了好几个号码都没按对,全打错了。”
“说重点。”袁朗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哦,重点是我想告诉你先别去车站了,我这两天可能都没办法出去,上面临时来视察,真的是临时!我刚起床就被拉到团长办公室了,上面领导们说话就到。”拓永刚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就没再吭声,袁朗听见他重重地喘了口气。原先打不通自己电话他应该相当着急,于是越急就越想不起来号码是多少。
袁朗真不想相信自己运气真就这么背,但是事实已经戳在眼前了,带着你爱信不信的嘲弄表情。
“嘿。”拓永刚又说话了,“对不起啊,突然间搞成这个样子。”
“还好我还在家里,要是我上了车你就死定了。”
拓永刚低声笑,“这话听起来真是……呵……我就是怕电话打晚了你上了车就糟了,所以无论如何得先把这事儿告诉你。……那个,我不能再跟你聊了,回头再联系。”
“行了。”
“挂了啊,拜拜。”拓永刚的声音听起来真是欢快,不能见面他乐个什么劲儿?
“拜拜。”
袁朗挂了电话,有些纳闷地在想拓永刚说的“这话听起来真是……”是什么意思?搞什么鬼?真是莫名其妙!见面取消这个消息多多少少冲淡了原先萦绕袁朗心头因为要再一次离开父母而产生的伤感,真是生活处处是意外啊,就算是袁朗这样一个已经被生活修理得精明透顶的人也总还是难免被它拌上一跤。
下次再见?猴年马月吧。大概。突然袁朗脑海中灵光一闪,原来如此!他就说嘛,事情怎么会发展得这么顺当?从在商场相遇到后来在咖啡室里眉来眼去再到留电话号码,以及商量着要再见面,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这其中必定有诈啊!是他警惕性太差了!袁朗像是想通了来龙去脉一样,从床上跳下地去刷牙洗脸,先吃点早饭再给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计划取消。
袁朗在卫生间里刷着牙,脑子里回放了一遍刚才跟拓永刚的电话内容,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拓永刚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