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黑布并不大,仅可遮挡半张脸,然而布料边缘被草丛撕扯开的地方却隐隐透出几丝银线来。夏夷则对这个当然不陌生,那些来刺杀他的刺客们都蒙着这样的黑布,风琊上前帮他那次,沈夜后来无意中看到过。夏夷则闭了闭眼睛,胸膛几经起伏,显然情绪颇为震惊愤怒,握着那块黑布的手都鼓起青筋来,咬着牙恨道:“有事冲我来就好,可他们竟然……竟然拿无辜人的性命……”
沈夜低头对小曦说:“小曦,去找华月姐姐好不好?哥哥有事情要和夏公子商议。”
“好,那小曦先走了。”小曦松开手,朝着大通铺的方向走去。
沈夜闻到隐隐的血腥气,不由地低头看过去,夏夷则攥着黑布的手深深掐入掌心,黑布上出现一片暗红色的阴影,分明是他已经掐出了血。沈夜低叹一声,说道:“其实刺杀夏公子的这批人,我也曾在其他地方见过。”
夏夷则一愣:“什么?”
沈夜进了闲云阁,桌椅散乱并没有让他过多在意。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昏暗朦胧的天色,淡淡道:“在边城,我们回客栈遇到夏公子之前,曾经也遭到一伙人的跟踪,当时情况与现在有所不同,他们皆伪装成普通百姓,尾随在后。我们后来摆脱了这些人,对他们的行事作风也有了一些了解。这群人训练有素,且势力颇大,不仅能一路跟着我们,还能在我们如此严密的防范下趁虚而入……他们都是高手。”
“的确。”夏夷则想起一路上不曾间断的追杀,以及那个最厉害的初七,不由心有余悸,“沈先生对那个初七有何看法?”
“他?”沈夜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什么,却又蹙眉,“我对这位杀手并不了解,但是此人前后对你我二人都出过手,我原以为他是冲着我来的,现在却有些糊涂了。而且此人出现的时机往往都很巧妙,总是在我们身边没有人的时候突然杀出,刀法精湛,法术精妙,即使面对你我二人依然临危不乱,真真是深藏不露。夏公子对此人还有什么了解?”
“了解谈不上,只是听过他的名号。”夏夷则也觉得奇怪,便与沈夜分析起来,“这位初七,虽是杀手,却行踪诡秘,江湖众人根本找不到他,似乎并不接受任何人的雇佣,却总能听说他杀人的消息。他是个风格极为明显的杀手,出手干净利落,只取目标性命,周围即使有人看到他了,也并不会杀人灭口。故而江湖中人知道他带着面具握有长刀忘川。在下实在不知自己为何成为了这人的目标。”
“果然奇怪啊……”沈夜叹了一声,看着夏夷则,眸中竟然多了几分莫测的笑意,“夏公子,目前看来,你我二人各有目的,却遭遇到同一伙或者说两伙势力的阻挠,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长此以往,恐怕我们疲于应对。不如通力合作,与他们周旋一二。夏公子意下如何?”
“合作?”夏夷则先是一怔,继而沉默下来。
同行多日,他依然对沈夜一行人的身份不甚明朗,甚至连他们前往长安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而沈夜这个人,即使随意地站在那里,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威严,深不可测的眼神和偶尔露出的冷笑都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强硬和洞悉,总是让他敬佩又警惕。
夏夷则能感觉到这人不会成为他的威胁,他们的目的没有冲突。要合作吗?他看着沈夜,后者闲闲站在那里,眉目不动,却自有一番运筹帷幄睥睨苍生的气度。
沉吟片刻,他说:“好。”
流月城。
瞳坐在轮椅上,手中摆弄着一只木盒,盒中有两只蛊虫相互撕咬蠕动,发出刺耳却轻微的嘶鸣。他抬手摸了摸眼罩,缓缓开口:“什么事?”
长长的大殿发出轻轻的回声,殿中站着一位祭祀,恭敬地回答:“巨门祭司求见。”
“雩风?他有什么事?”
“属下不知。”
瞳没说话,看着木盒中一只蛊虫将另一只撕咬吞下,身体胀大一圈,不断翻滚蠕动,身体透出鲜艳的红,嘶鸣一会儿后,体型渐渐恢复变回原来大小。
下面的祭司觉得这种安静有些让他窒息,却更加不敢开口说话。
瞳合上木盒,道:“让他进来吧。”
“是。”
祭司连忙退下,到外面传唤。
一团蓝色的荧光围绕瞳闪了几圈,瞳抬头:“华月?”
那团荧光渐渐膨胀起来,足有铜镜大小,蓝光中飞速地闪过古老的咒文,偶尔会出现沈夜、风琊、华月和小曦的身影,瞳静静地看着,待光团渐渐暗淡下来,他伸手接住光点,自言自语:“竟然是这样吗?”
雩风走了进来,在瞳身前三丈处停下,脸上带着怒气:“七杀祭司,属下有一事不明。”
瞳似乎并不意外,却还是问:“哦?什么事?”
“前段时间,大祭司派太阴祭司驻守城门,将不准城民进出流月城,说是怕民众被心魔砺罂利用叛逃。砺罂将魔气引入数百位民众身体上,这些人早已被控制关押,有专人诊治,其余民众并无异状,我们为何还如此小心翼翼?”雩风抹了抹头发,恨道,“可是今早我出门办事,他竟然不让我出去!”
“明川也是听命行事,现下城中魔气未散,小心些总是好的。”瞳又问,“你出城做什么?”
雩风一窒,干咳一声,回道:“我收到属下线报,说城外似乎有砺罂魔气流窜,故而打算出城查看一番。”
“是这样吗?”瞳不轻不重地问了声,却没等他回答,便说,“城中那些受到魔气侵蚀的百姓还未清醒,城外竟然又出现了异状,若城门一开,魔气重新入侵,只怕对流月城有害无益。此事就暂且搁置一边,你先去安抚那些恐慌的民众,其他事我自有安排。”
雩风不甘,却也不敢对着瞳放肆。沈夜离开流月城时就下了命令,城中祭司需听瞳号令,即使是他和明川,也不得对瞳无礼,只好忍着气应下:“是。”
瞳看他还不走,挑了挑眉:“还有何事?”
雩风看着他问:“大祭司已经离开流月城一个多月,不知到底有什么事,竟然需要他亲自前往?”
“大祭司自有他的打算,岂是我等可以轻易探问?”瞳不咸不淡地警告了他。
“那不知大祭司他们何时回来?”雩风察觉到自己口气太冲了些,便补充说,“城民们这个月都没看到大祭司,暗地里都在打听。”
“你告诉他们,大祭司出城去追捕砺罂了,待事情结束,就会回来。你让他们多加小心,离那些受魔气侵蚀的人远些,免得也沦为砺罂的傀儡。”瞳挥了挥手,“下去吧。”
第十六章
雩风走后,瞳独自前往矩木所在的高台。
矩木中,一名美貌女子正静静沉睡,黑色的长发披散,隐没在交错缠绕的矩木枝里,那张脸精致娇俏,眉宇中又隐约透着端庄高贵。
瞳走到她面前,以右手按住左胸,行了个礼,恭敬道:“沧溟城主,属下又来看您了。”
沧溟一动不动,仍旧安静沉睡。
瞳继续说:“大祭司他们已经前往中原,按行程算,差不多快到江陵了。华月来消息说,他们遇上了一对师徒和一位少年侠士,共同前往长安,而那位少年侠士的身份似乎有些隐秘,属下会派人着手调查。只是大祭司路遇一位强大的杀手,恐无法按计划日期赶到长安,请您再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空荡荡的矩木四周只有高大的花草树木,安静的高台上回荡着瞳毫无起伏的平淡语调:“城中受魔气侵蚀的城民症状加重,即使是我的蛊虫也无法使他们的生命坚持更久,如若两个月内大祭司还没有拿到消除魔气的方法,恐怕魔气会在流月城中蔓延。城中多难,族人们都有些惶惶,属下已派太阴祭司明川守卫城门。据华月所言,城中恐有砺罂眼线,故而属下未将您昏睡的消息告知族人,但属下会尽快查出内奸是谁,早日平定城中混乱。”
瞳沉默片刻,最后道:“属下告退。”
客栈中。
沈夜和夏夷则进去的时候,许多中毒轻微的客人已经醒了,被伙计掐醒的老板正在跟客人们解释情况做善后处理,乐无异脸上的青黑也已经褪去大半,谢衣站在床边看着徒弟,十分担忧。
沈夜只好问一旁站着的华月:“月儿,现在怎样了?”
“到底是什么毒药现在还没有查出来,似乎是有毒的几味草药被人施加了其他的法术,导致毒性加深,扰人心智。好在乐公子吃得少发现也早,大夫用针扎了两回,毒性大部分都逼出来,除了有些微神志不清外,很快便没事了。”华月叹了口气,“现在严重的反而不是这屋里的人,而是城外的几个村庄,恐怕有毒的水已经流出了。”
这个小镇紧挨江陵,然而地势处于丘陵之上,因为这个客栈地处偏僻,井中的水向下游流出,周围几个村庄的用水与这井水同出一源,现在恐怕已经被污染了。
一个老大夫站起来,又恨又悲戚:“哪儿来的狠心人,竟敢下此毒手!这井中的水流入附近的村庄,要死多少人啊!”
此话一出,房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严重,却不知该如何解决。
忽然,谢衣温和醇厚的声音响起:“其实……并非毫无办法。”
所有人都朝他看去,只见他扶着刚刚醒转的乐无异,一脸正色。
“乐兄,你醒了?”夏夷则上前两步,心中愧疚担忧终于好了一些。
“咳咳,我……我还好。”乐无异捂着胸口咳嗽两声,继续说,“我师傅说得对,并非毫无办法……咳咳……”
沈夜看着这师徒俩,心中诧异,好奇道:“不知二位有何办法?”
谢衣一边拍着乐无异的后背一边说:“我们师徒二人是偃师,会做些偃甲。若是能做出一件可以滤去水中毒素的偃甲,便可缓解一二。因为以前做过一些滤去沙石的偃甲,还未做过滤去毒素的,不过道理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