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个女声道:“张无忌接着!”说话间一件物事抛上台来,张无忌一把抓在手中,却是一对白色金丝织成的手套。这双手套以极细极轫的白金丝织成,虽然柔薄,却非宝刀利刃所能损伤。当年重阳宫中交手,小龙女曾戴这手套而拗断郝大通长剑。原来小龙女知这一战凶险,见张无忌替下了杨过,心中松了一口气,故此将这手套掷了出去助他。
杨过在下面叫道:“这手套不惧兵刃,无忌快些带上。”
张无忌望一眼小龙女,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当下退了一步,带上手套,摆了个武当长拳的起手式。
达尔巴听不懂汉语,只见杨过下台,台上换了个人,这少年正是刚才使一路打狗棒法将霍都逼得几近落败的人,他看在眼中,当下见他有应战之意,便挥杵直击,口中用藏语说道:“小孩子,那便请了。”
张无忌哪里听得懂藏语,此时双脚不动,腰身后缩数尺,堪堪避开这一击之势,却不知他是在说的甚么,杨过是个绝不肯吃亏的个性,当时叫道:“这番僧定是骂人!”
张无忌知道他意思是不让自己口头上输了气势,点了点头,腾挪闪避之间,便依样画葫芦叽里咕噜的回了几句,达尔巴听来,却也是一句:“小孩子,那便请了。”
他心中奇怪,接着又问:“你为何叫我小孩?你该叫我大和尚。”
张无忌天资聪明,他心中只道若是他骂我,那我依样骂回去,便不算输了,是故用心强记,待达尔巴话音一落,便开口说了出来。他发音也准,几句话丝毫不乱顺序,达尔巴听到他说:“你为何叫我小孩,你该叫我大和尚。”心中不免吃惊,想到:这明明是个小孩,怎么会是大和尚?问道:“你师父是哪一位?”
张无忌回道:“你师父是哪一位?”
达尔巴道:“我师父是金轮法王。”
张无忌也道:“我师父是金轮法王。”
达尔巴急道:“我是法王的首代弟子,你却是哪一代的?”
张无忌又回:“我是法王的首代弟子,你却是哪一代的?”
两人口中问答,手下也丝毫不停,张无忌将这一套武当长拳从小练起,各种招数变化都熟烂于胸。这套拳法是百年后武当张三丰所创,他此时使将出来,又怎有人识得?其实这套拳招说不上有何奥妙之处。但武当派武功在武学中别开蹊径,讲究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不在以己劲伤敌,而是将敌人发来的劲力反激回去,兼之他在华山绝顶得了机遇,内力又再精进,此时配合这套拳法打将出来,虽然临敌经验尚浅,但也将达尔巴攻势卸去了大半,偶尔一两招能将他劲力反激回去,声势居然一点不弱。
达尔巴又拆了数招,便知对手招数古怪,需要极强内力配合,估计他内力修为比之自己也不遑多让,他左思右想,心中就如一团乱麻。原来西藏喇嘛教中向来有转世轮回之说,其时□与□的转世尚未起始,但人死后投胎复生、不昧性灵的说法,早为喇嘛教中人人所深信不疑。金轮法王少年时收过一个大弟子,这弟子不到二十岁就死了,达尔巴和霍都均未见过,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所以达尔巴在法王座下排名第二,霍都居三,便是为此。此时达尔巴听了这番言语,只道这个少年是大师兄转世,又想他如不是神童带艺投胎,一个少年怎能有如此武功?再说他是中原少年,藏语又怎能说得这般纯熟?当下侧头向他凝视片刻,越想越像,突然抛下金刚杵,向张无忌低头膜拜,连称:“大师兄,师弟达尔巴参见。”
张无忌万万没想到如此情况,但见他态度恭敬,俯身下拜,口中所说定是敬语,也不用再回,只是点了点头。就是不知这几句话怎么竟让他认输了?别说是他,旁观众人也大感诧异,大家全都不懂藏语,只见张无忌同这番僧来来回回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这番僧竟然倒头下拜,只是一股劲齐声起哄叫好。杨过却是笑的打跌,连连对他比大拇指。
这中间只有金轮法王明白原委,心知这二弟子为人鲁直,容易上当,于是大声说道:“达尔巴,他不是你大师兄转世,快起来跟他比武。”
达尔巴一惊跃起,说道:“师父,我看他定是大师兄,否则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修为?”
金轮法王知他性子最直,一时也说不明白,只好道:“你大师兄武功胜过你,你若不信,跟他再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达尔巴一向对师父的话奉若神明,他此时既说这个少年不是大师兄转世,那就多半不是大师兄了。但他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高明武功,又自称是他大师兄,却实在难以不信,还是遵从师父吩咐,与他较量几招,试试他的真功夫,瞧是谁胜谁败,就真伪立判。于是举手说道:“好,我就跟你比试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凭胜败而定。”
张无忌此时见他站起身来,叽里咕噜又说一通,又对自己行礼,面上神色恭敬,当下也拱手还了一礼。杨过见达尔巴动作大是古怪,心中一动,他始终忌惮达尔巴武功高强,怕张无忌应对不敌,出什么意外,便想不如再吓他一吓,要能让他就此退去就好啦。当下说道:“大和尚,你徒儿藏边五丑前几天在华山绝顶得罪了我师弟,被他废去了武功。这几个家伙现下还活着罢?”
杨过此言一出,张无忌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果然面不改色,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达尔巴听一名随行武士将杨过的话译了过来,当下大惊失色,原来藏边五丑在洪七公与欧阳锋两大高手夹击之下,全身筋脉俱废,回去话也说不出了。达尔巴察看五人的伤势,料想就是师父金轮法王也绝无如此功力,竟能将这五人震得八脉俱废,却又保得他们性命,下手者实有通天彻地之能,殆是神道鬼怪。他怎想得到洪七公、欧阳锋二人的内力均不在金轮法王之下,二人合力,自是胜了他师父一倍。此刻听杨过说这竟是张无忌所为,惧意大盛,暗想:师父说我大师兄的武功胜过我,那我是定然比他不过。可转眼向金轮法王瞧去,见他满脸怒色,却又不敢不动手,只得说道:“请你手下留情。”手中金杵一挥,又向张无忌打将过去。
张无忌之前见他神色恭敬,没想到竟突然出手,几乎被这一杵打到,急忙后跃避开,两人再度交手,达尔巴心中存了怯意,但觉张无忌追随师父日久,武学上造诣惊人,再轮回转世,更是神通莫大。当下只以金刚杵紧守门户,丝毫不敢有怠。数招一过,张无忌看出他是只守不攻,虽然不明其意,却正好大展拳脚,当下擒拿勾击,招招强攻。
堪堪拆了百余招,金轮法王瞧得大不耐烦,喝道:“达尔巴,赶快反击,他不是你的大师兄!”达尔巴的武功造诣与临敌机变其实远在张无忌之上,但他心存敬畏,手上功夫先去了五成,张无忌全力施展,但达尔巴守势严密,虽占了一时上风,却又胜他不得,达尔巴还道是大师兄手下留情。金轮法王大怒,厉声喝道:“快使无上大力杵法!”
这一句话声音奇猛,只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达尔巴不敢违抗师令,只手握住金刚杵柄,挥舞起来。他单手舞杵,已是神力惊人,此时双手用劲,连腰力也同时使上了,金刚杵上所发呼呼风声更加响了一倍。这无上大力杵法无甚变化,只是横挥八招,直击八招,一共二八一十六招,但一十六招反覆使将出来,横挥直击,威武无匹,不过一刻之间,厅上的红烛已有七八枝被杵风带灭,这杵击威力甚大,张无忌一时间东挪西避,竟无法还手。这一下情势逆转,厅上中原群雄暗自捏汗,蒙古武士却连天价的叫起好来。
张无忌眼见正面攻之不上,当下施展轻功,想转到达尔巴身后,但见他左一闪,右一趋,正转一圈,反转一圈,达尔巴想递杵出招,张无忌却早转的不知去向。原来张无忌轻功本就较达尔巴为高,这时几圈转出,虽然绕不到他身后——转圈之际却忽感体内九阳真气也在不停流转,他心中一动,当即全力奔驰,越奔越快,四下转动,总是不离了达尔巴的左右,待转出数十个圈子,体内九阳真气已如燃到极点的火焰高涨,他便好似足不点地的凌空飞行一般。
达尔巴此时也发了性,这路无上大力杵法本就带着三分颠狂之意,他既已忘我,更早已忘了张无忌是他大师兄转世,金刚杵越舞越快。张无忌此时只觉全身真气鼓胀,便看准金刚杵来势,猛吸一口气从半空中扑下,变拳为掌挥出,两股大力正面对上,正是要比拼内力,张无忌却是使了武当派四两拨千斤之法,一拒一迎,将对方掌力尽数弹了回去。这两股巨力加在一处,岂是达尔巴肉身抵挡的了?只听砰的一声大响,烟雾弥漫,砖土纷飞,他身子犹似发石机射出的一块大石,竟是撞破大厅墙壁,冲了出去。
灰尘散去,只余张无忌一人站在场中。他胸口起伏不定,浑身大汗,只觉这一掌耗尽了全身力气。
在场人等怎能料道张无忌能有这等本事?静了一刻,随后群雄齐声欢呼:“第二场也胜啦!”“武林盟主是大宋高手!”“蒙古鞑子快滚,别来中原现世啦!”一时间喝彩声几乎要掀翻了屋顶。杨过忙抢上前扶住了张无忌,问道:“你觉得怎样?”
张无忌微一提气,便知无碍,笑道:“我没事,只是刚才转的头晕。”
杨过也笑道:“我怎不知你何时这般本事,以后再不敢小瞧你啦。”
此时金轮法王见两个徒弟莫名其妙的输在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手中,委实是败得糊涂,心中恼怒已极,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坐在椅上喝道:“既然二位师出同门,你们的师父却是谁?”他武功绝伦,且是博学多才,汉语说得精熟。
杨过嘻嘻一笑,拉着张无忌跳下台来,一手指着小龙女笑道:“我们师父就是这一位,大和尚,还不快点拜见武林盟主?”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