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公子,你去车厢里歇一歇,我来驾马。”西门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不必了。”花满楼淡淡一笑,“我虽双眼俱盲,却能听风辨音,你们坐稳便是。”话音刚落,马车已一个急转,拐进了另一条小巷之中。
方位之准,速度之快,用力之轻重缓急,竟让人丝毫都不觉得,这辆马车竟是一个瞎子在驾驶。
唐玉放下车帘,忽然皱眉道:“西门……西门庄主怎么许久都没有动静?”
西门惑立刻将被窝掀开,轻轻摸索着,然后低声惊呼:“他全身都已冰凉。”
“你若是裹在一条被大雨浸透的被子里这么久,你也会全身冰凉的。”
还是刚才那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还是刚才那番带着嘲弄之意的口吻。
唐玉突然轻声在西门惑耳边道:“你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他说话的口气与声音,并不像是西门……西门庄主?”
西门惑望着被窝里的这具身体,眯起双眼,正想问一问究竟。却听见这个人已忍不住轻轻打起了两个喷嚏。
“他着凉了。”唐玉摸着这个人身上被雨水淋湿的单薄衣衫。
“嗯。”
“你打算怎么办?”
西门惑没有回答,却蓦地将这个人从被窝里抱出来,紧紧拥入怀中,紧紧搂着他。
用自己结实而有力的双臂将这个人裹在胸怀间,抱住他瑟瑟发抖如一只流浪小猫般冰冷的身体。
唐玉瞪大双眸,惊问:“你这是做什么?”
“给他取暖。”
唐玉张口结舌:“他……他也许根本就不是……不是西门吹雪。”
“我当然不是西门吹雪。”西门惑怀中这个人突然虚弱地冷笑起来,“我若是西门吹雪,你们这些宵小之辈,还会有命在么?”
唐玉怒道:“你是谁?”
这个人却不再说话,反而换了一种更舒服的姿势依偎在西门惑的胸膛间。
唐玉双眼眯起,看着这个人,看了半晌,忽然淡淡道:“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已猜到了你是谁。”
这个人还是不说话,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却已轻轻放在了西门惑的掌心中。
西门惑的掌心很暖,这个人的双手很冷。西门惑的胸膛温暖而坚实,这个人的身体冰凉而柔软。
不知为何,西门惑的心,竟仿佛动了。
他看着唐玉,问:“你知道他是谁?”
“‘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六亲不认’这十二个字后面,又加上了‘诡计多端’这四个字。”唐玉淡淡的反问,“你说,他是谁?”
西门惑脸上所有的表情顿时都化为万般无定的游丝,他冷冷的,一字一顿道:“西,门,胜,雪!”
☆、第二十章:肥胖痴呆
五日之前。
万梅山庄。
*
段四在漫天大雪中疯狂无助地奔跑。
唐玉的匕首还兀自插在他的小腹之中,他却仿佛已经连拔出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的手捂在小腹上,鲜血汨汨不绝从指缝间流出来,滴在雪地里,逶迤成一条凄绝哀楚的血痕。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万梅山庄的大门,跌跌撞撞地冲入河岸边的一条小巷之中,又跌跌撞撞脚步散乱地摔倒在地上。
爬起,摔倒。再爬起,再摔倒。
半个时辰前,分明还是一副铮铮铁骨,此时此刻却俨然似一条落难之犬。
段四笑起,低低地笑起。虽然在笑,喉咙里却毫无声息。他大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不幸,又像是在痛恨自己的愚忠。
他是什么?他算什么?他又像什么?
他不过只是万梅山庄公子座下的六狗之一。他只是——一条低下卑贱、任人宰割的狗。
居然还妄想着与公子相知相拥相守,居然还妄想着照顾公子一生一世。一条狗,怎么会有如此不知羞耻的想法?一条狗,怎么配有人的思维?
段四坐倒在一条阴沟里,任凭冰冷肮脏的废水浸湿他的一身黑衣黑裤。
他仰望天空,天色阴沉,似要下雨。他低头看向周围,有人远远看见他,立刻掩鼻而逃。原来一条狗,不管它死在哪里,都已没有人在乎。
就算有人在乎,这个人也一定是为了来看一看他究竟有没有死透。这个人,当然就是西门胜雪。
段四相信,以西门胜雪的性格,是一定会来找尸体的。他本就是一个做事细心,毫发不错之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便不会去做。
段四狠狠从小腹间将匕首抽出来,却又无力的甩在一边。
一阵锥心的痛楚立刻如潮水般席卷他的身体,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窟,冷透骨髓。
命已在顷刻。血流得太多,多到全身仿佛已空空荡荡。
他原以为,他至少会有一个比较悲壮的死法。或者在战场,或者在杀场。
但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会是在一条暗巷的阴沟里。
不过也许,这样才比较符合他的身份。狗,总是死在暗巷中,死在阴沟里的。
段四,是一条狗。
*
段四从剧痛中醒来,睁眼是一间屋子,一间四面开窗,冷风正嗖嗖灌进的屋子。
他躺在床上,棉被很薄,亵衣不知何时已被换过。
小腹间依然剧痛难忍,段四的手掌缓缓移向小腹,整个人却悚然一惊。
再摸了摸,段四额头上刚刚冷下的汗水立刻又冒了出来。
他的小腹间,怎么会少了一块肉?确切的说,是他的小腹间怎么会多出了一个洞?
——一个手掌大小的洞!
虽然包扎着层层布条,但他仍旧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到,小腹间明显的塌陷了下去。像一马平川的草原上,蓦然间出现了一块凹谷。惊悚而无措。
段四不敢再摸下去,更不敢爬起身去看。他不停地在脑中自顾自地询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会还活着?又怎么会躺在一张床上?更怎么会在小腹上莫名的多出了一个洞?
屋子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冷风顿时卷进来。
“小宝,把窗户全都打开,这么热的天,怎么让人受得了。”一个很胖很胖很胖的胖公子摇摇摆摆地从门外走进来,走到小屋中间的唯一一张椅子旁,一屁股坐下,椅子立刻发出了一声惨叫。他一边说,一边还在用一块雪白的手绢擦着脸上的汗水。
他身后一个叫小宝的英俊年轻人立刻快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胖公子,笑道:“窗户一直都开着。”
胖公子斜着一双肉眼看向小宝,愁眉苦脸地问道:“怎么窗户都开了,却连一点风都没有?”
小宝却已经被屋子里的冷风灌得瑟瑟发抖了,却还兀自强笑:“这件屋子坐北朝南,今天刮得却是西风。”
胖公子叹了一口气,换过一个话题,问道:“午饭的菜,已经对厨房吩咐过了么?”
“三只烧鸡,三只红烧肘子,二十个肉包,二十个鸡蛋,还有一大碗芋头排骨汤,已经让厨房预备下去了。”
胖公子抿了口冷水,皱眉叹道:“老祖宗前一阵子说我越来越胖了,所以我最近一定要少吃一点。”
“你已经吃得很少了。再少下去,这些菜都不够塞牙缝了。”小宝笑道。
胖公子居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照这样吃下去,我很快就能瘦了。”
三只烧鸡,三只肘子,二十个肉包,二十个鸡蛋,这么多的食物,竟然还只是在他减肥的情况下才列出的菜单。如果他不减肥的话,是要吃多少?
小宝看了看床上的段四,忽然说道:“那个人已经醒了。”
胖公子锁紧眉头:“小宝,你把我连人带椅地推过去,我懒得再起身了。”
小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片。他卷起袖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撑在胖公子的椅背上,脚下卯足了劲,浑身已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在推,胖公子和他屁股下的椅子却纹丝未动。
“是不是没有吃饭,所以没力气?”胖公子在问。
小宝涨红了脸,手上加劲,脚底加力,一声大喝中,胖公子连人带椅终于向前挪动了一寸。
仅仅只有一寸,眼睛不好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小宝放弃了,他讪讪地说道:“虽然你这两天已经瘦了好几斤了,但我还是……”
“唉……养了你这么久,却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胖公子愁眉苦脸地从椅中站起来,将自己河马一般的身体缓缓挪到段四床前,缓缓坐上床沿,立刻便将一张小床压塌了半边。
他看向段四:“你好像还不太清醒?”
段四冷冷地看着他,不动不语。
胖公子用一只肥肥白白的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尖,笑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他的笑容看起来仿佛有点愚蠢,有点像个白痴。
段四还是不动不语。
小宝在一旁冷笑:“莫非是一个哑巴?”
胖公子道:“给他一些时间。”他很有自知之明地继续说道,“很多人看到我的第一反应,都是说不出话。”
小宝看向段四,目光中露出了一丝同情之意,但转头看着胖公子时,眼神里又立刻毕恭毕敬起来:“他一定是没有想到,居然还能遇到你这样大发善心的人来救他。”
段四忽然冷冷开口:“我中的毒是七日断魂膏。”
胖公子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
“你会解毒?”
胖公子道:“会一点。”
“所以我此刻身上已无毒?”
“毒虽然解了,伤还在。”胖公子忽然轻轻掀开了段四身上的薄被,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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