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看着袁朗,彷佛正在做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失去他的感觉依然痛切刻骨,如今人在眼前,总是觉得精神恍惚,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此时是真是幻。
袁朗被铁路那陌生的眼神看得全身发毛,慑于铁路平时的威严,又不敢说话,其苦万状。
二中队长张苏北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向铁路报告以后,小声问袁朗:“老三,你又怎么了,铁大怎么都气成这样了?”
袁朗也小声说:“大早晨起来,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呢,这回真的不是我,不A你。”
铁路听着面前的这两个说话,但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好像有个小钻头在拼命地钻。自己这个状态实在是不行的。
张苏北也关切的看着铁路,说:“铁大,我看你真的应该去趟医务室。”
铁路在此刻益发痛恨自己所露出来的软弱,他摆了摆手,说:“有个任务下来了。”
张苏北和袁朗立即都收起来那副玩笑的表情,两个人站得笔直。
铁路向他们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张苏北就抢着说:“铁大,我向你请战,这个任务派我们中队去吧。”
袁朗瞥了张苏北一眼说:“要派也得派个好的去,我要求三中队去完成这个任务,铁大?”
张苏北说:“铁大你偏心三中队,有好的任务全都给老三,我们难道都是后娘养的?”
袁朗笑了:“实力在那里摆着呢,没有办法。再说你演习刚回来两天,不嫌折腾啊?”
铁路打断他们两个继续斗嘴,他看着张苏北说:“张苏北,派你去完成这个任务,其他的人员、装备全大队尽你挑,有没有问题?”
张苏北也一下立正,说:“没有问题。”
“三中队……”铁路本来想说三中队最近受到重创,可是又想到那些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他下意识地走到窗口,向楼下望去。
楼下,三中队整齐地站在一起,等待命令。铁路模糊地记得,好像是他刚才让他们紧急集合的。队列里,齐桓,吴哲,成才,许三多,薛刚,连虎,罗春,刘波,马健……每一个人都完好无缺,站在一起像一片葱郁的树林。
张苏北和袁朗交换了个眼色,好像从铁路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中感受到,这次任务非同小可。
铁路停顿片刻,说:“三中队这次也一起去,张苏北,你来指挥。我要零伤亡,你一定要把每个人都完好地带回来。”
袁朗急切地说:“铁大,我也要求参加这次任务。”
张苏北笑:“啥任务还要派两个老A中队长?到时候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啊?你老实在家呆着吧。”
铁路回身看他们两个争执了一会,最后终于下了决心:“张苏北,由你带着二队和三队一起协同这次任务。”
他努力想还有什么要嘱咐张苏北的,想上次齐桓和他说的那个任务的细节情况,想他在那黑色的几天里读过的简报。但是此刻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些非常零落的碎片,还有就是袁朗苍白的了无生气的脸,他额头上的那一小片焦黑,和他后背那个微小的,却是致命的伤口。
铁路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个基地下面,非常可能有地道,里面的人员会比预计的多,所以才派两个中队去,你一定要注意是否有埋伏。具体情况三中队的齐桓……”他刚想说三中队的齐桓知道所有的细节,又想起来,现在的齐桓对此一无所知,“你和齐桓多讨论一下作战计划。去装备处领III级防弹背心。”
张苏北听见III级防弹背心的时候,咧了下嘴,嘟囔了一声:“不用那个麻烦的劳什子吧,齁沉的。”
袁朗还想争取:“铁大,我的队员还是我带着最好……”
铁路制止了他,说:“我已经决定了。”
张苏北笑着拍拍袁朗的肩膀,说:“老三,别心疼啊,你的菜刀,光电硕士,还有那个塞外的枪王,这次都借给哥哥我用一下,我保证一个不少地给你带回来。”
铁路盯着张苏北说:“直升机2:00出发,你一切要小心,去吧。”
张苏北给铁路敬了个漂亮的军礼,说:“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张苏北走出他的办公室,铁路如同刚刚结束五十公里越野,精疲力尽,他缓缓坐到椅子上,身体佝偻起来,感到一阵阵眩晕。
袁朗的声音从一片眩晕中传过来:“你头又疼了?”
铁路苦笑了一下,捂着自己的心口,说:“哪里都疼。”
袁朗的眼睛里有一丝疑惑,问:“是因为这次任务?”
铁路抬着头看着他:“真的不是。”
袁朗似乎松了口气,又问:“你到底有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
铁路叹息说:“一天都没有。”他没有撒谎,因为叫他崩溃的那几个黑色的日子,如今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袁朗轻轻扶起他,几乎是半抱着把铁路弄到了沙发上坐好,说:“叫我来到底什么事?我没犯什么事啊,现在可以说了吗?要不整个大队都知道我把大队长气得要住院了。”
铁路看着袁朗近在咫尺,心里一片酸痛,也不知道是悲是喜,他淡淡地说:“一会我去开会,你帮我把报告写完。”
袁朗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仍然有点疑惑,但是他还是转身坐到铁路的计算机前,点开他的文件,开始打字。
铁路感觉头痛欲裂,他的胃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好好进食而绞着疼在一起,他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安睡是什么时候,他感到有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倦,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这样想洗个热水澡然后大睡三天不醒……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休息吃饭都可以等,他有些虚弱地靠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袁朗替他写报告,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袁朗写了一会报告,转过头来,眼神清亮无比:“这么喜欢看,我可以送你张照片。”
铁路觉得以前那个可以保持两人距离的脆弱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土崩瓦解,再也无法复原了。算了,就这样吧,他不想再抗拒了。
铁路冲着袁朗疲倦地微笑,说:“好。”
袁朗眼睛一下睁得很大,他犹豫地叫:“铁路……”
铁路鼻子一阵酸楚,他闭上了眼睛:“快写你的报告。”
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又响起袁朗敲打键盘的声音。
第4章 壹…1
下午2:00,铁路目送张苏北向他敬礼,转过身去,带着二中队和三中队全副武装的兵们,排队上了武直,飞走了,变成了天上的一个黑点。袁朗就站在他的身后,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兵们。
送走了张苏北,铁路带着袁朗去军区开会。
袁朗自动坐到前座去开车,他回头和铁路说:“你睡一下吧,快到了我叫你。”
铁路坐在后座上,看着袁朗的背影,忽然之间想起他后背的伤口,只觉得心口又是一阵疼痛。他把手放在袁朗的肩膀上,轻轻的叫:“袁朗。”声音喑哑得都不像是自己。
袁朗好像全身都僵硬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头。铁路的手紧了一下,说:“好好开车。”
手却放在那里,一直没有拿开。
那一天下午,铁路坐在旁边,看着袁朗和军区的其他几位老大争装备,争经费,争兵源,和他们争得口干舌燥。杨参谋长拍着他的肩膀说:“行啊,你带的兵挺厉害,我看袁朗这小子将来比你还难对付。”
铁路但笑不语,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张苏北他们。他还是有心神不定的感觉,茶也不想喝,烟也不想抽。只是看见袁朗在身边,心中略微安定一些。
整个下午,袁朗看着他的眼神都含着遮不住的笑意。
那个夜晚,月亮上依旧带着点暗红色的血晕。
铁路疲惫不堪,早早地就被袁朗押着回自己宿舍休息。袁朗拿了从军部带回的文件,坐在他书桌前慢慢看,铁路就在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中,慢慢睡着了。
半夜醒的时候,他看见袁朗坐在自己的床前的地上,文件散了一腿,头靠在床沿旁睡得正熟。铁路伸出手去摸摸袁朗的头发,心中柔软得不像话。
他把袁朗拍醒,说:“回宿舍去睡。”
袁朗睡眼惺忪地嘟囔道:“走回去就醒透了,还睡什么呀。”
铁路忽然往里面躺了躺,让出半个床来。
袁朗一下就醒透了。他看着那空出来的半张床,目光闪动变幻,不发一言。
铁路叹了口气,翻过身子脸冲着墙,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床微微下陷,袁朗轻轻地在他身边躺下,清淡的气息吹到他的脖子上。袁朗声音轻如羽毛:“铁路……”
铁路把自己的被子搭一半在袁朗的身上,两个人再没有声音,谁也没有动。铁路听着袁朗细细的呼吸声,觉得异常得温暖。
铁路还是在第三天吃晚饭的时候,接到了电话。
铁路带着袁朗风风火火赶到医院的时候,走廊里横七竖八的都是人。
二中队的副队长崔杰坐在长椅上,头上的纱布透着血红。袁朗两步冲到他面前,哑声问:“他们在哪里?”
袁朗顺着走廊跑下去,身形带着点疯狂,铁路只好紧紧地跟着他。
吴哲依旧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脸色青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或者还能不能醒来,他的右腿粉碎性骨折,估计已经保不住了;张苏北后背中枪,生命垂危,目前还在抢救中,生死未明。
袁朗把脸紧贴在观察室的玻璃上,后背一片僵直。他站了一会,又向走廊更深的地方快步走去。铁路的双腿忽然间没了力气,站在那里,只觉得袁朗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还是那个大大的房间,这次静静躺在白被单下面的是齐桓,许三多和二队的罗江。
铁路走进来的时候,袁朗坐在齐桓和许三多的床前,手抱着头,后背在轻轻颤抖。
铁路把手放在袁朗的肩头,袁朗抬起头来,盯着他,眼睛里没有泪,却有一点陌生的表情,叫铁路浑身冰冷。
后面的几天,袁朗把自己关进办公室,不分白天黑夜地看这次行动的材料,反复推敲作战计划的漏洞,整个屋子烟雾缭绕,一开门就往外冒烟,好像是里面着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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