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狠心地转过身去,不再看着袁朗,说:“整队回去。”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啊?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还剩二十二分……。
铁路想起来,那个时候袁朗刚带上中尉的军衔,已经是个成熟的小南瓜了,他给他当了第一分队的分队长。铁路记不清他们一起出过多少次任务,经过多少次出生入死的考验。A大队基地的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他们身边的战友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年年就这样慢慢的过去了,袁朗却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回忆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内心的重重保护都慢慢裂开,所有柔软的东西会一点点显露出来。
铁路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样开始的,是从什么时候,那些单纯的追随和仰望加进了一点别样的东西?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他的关注和期待变得那么深沉而恳切?
其实他们已经不知不觉沉沦很久了,不过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只能默默等待,一个刻意地隐忍不发而已。
还剩十三分……。
无数次在伞塔上练习空降以后,铁路终于带着剩下的南瓜们上了一架运七,是真的要跳伞了。坐在机舱里,铁路明显感觉气氛紧张,大多数人在第一次跳伞之前都是这样的,他早已经见惯了不怪。
铁路知道那时的袁朗有点轻微的恐高,他平时掩饰得很好,在伞塔练习的时候也没有露出来。今天要动真格的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蓝天白云,飞机爬升到1500米改为平飞,这是伞降的基础高度。
南瓜们忧心忡忡地坐在座位上,一次再次地检查着自己的伞具。袁朗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握着伞包的带子不肯放开。
跳伞区很快就到了,机舱里黄灯闪亮,放伞员最后让大家检查伞具。南瓜们跳起来站成一排,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舱门打开了,强风顿时充满了机舱,什么声音都被掩盖住了。
南瓜们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机舱,铁路则一直看着袁朗,他的手好像有点微微发抖。袁朗忽然抬头对上了铁路的目光,他的眼睛里马上现出了一丝倔强的狠意,快步走到了舱门口,嗖地跳了下去。
铁路看着他单薄的身影被风吹得翻了两个跟头,然后一朵白色的伞花唰地打开了。整个天空都充满了这些白色的伞花,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得美丽。
还剩七分……
铁路想起来,袁朗曾经被派出国到“猎人学校”去进修学习了半年。集训结束的时候,因为表现特别出色,他的头像被永久镶嵌在学校荣誉墙上。他载誉归来,是铁路亲自开车去接他的。六个月不见,他觉得袁朗好像长高了,肩膀也变宽了。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温和而又彪悍的气息,只有眼神还像当年他刚见到他一样清澈沉静。此时此刻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他的小南瓜,而是一个经历过千锤百炼的战士,是一个强大到今后可以和自己比肩的人了。
袁朗一见到他,整个脸庞都亮了起来,他只说了一句话:“队长,我回来了。”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铁路意识到,见到袁朗那种出乎意料的欣喜,好像不能全部归于看到了自己最得意的手下。
还剩下2分……
终于只剩下最后的两分了,铁路拿着计分册一直犹豫不决。他对着那个名字发了一晚上的呆,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他很明白自己犹豫的结果不过是加长了折磨两个人的时间,他知道应该怎么做,却总是在最后的关头不忍心。
随后的几天,袁朗都悬在那两分上,吊着一口气。
最后压塌骆驼脊背的稻草就这样悄悄到来。
他们在进行实弹射击,几种不同型号的步枪都拆散了,零件混在一起,袁朗正忙碌地组装武器,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一块黑色的油泥。铁路看见那点黑色就像被突然刺伤了一样,霎时之间觉得呼吸困难,眼睛酸痛难忍,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说:“17号,没有事先检查装备零件是否完整,扣两分……你的分已经扣完,退出!”
袁朗手里的弹夹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铁路的心也随着这当的一声沉到了谷底。这不是他一直想做到的事吗?他几个月的苦心积虑,不就是想达到这样一个目的吗?可是为什么终于做到的时候,自己却是如此伤心?
袁朗的行李已经收拾好,张苏北把他送出宿舍门口,搂着他的肩膀,和他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单独对着袁朗的时候,铁路才知道,原来自己这几个月内心的折磨都算不了什么,现在他要怎么样去面对袁朗,面对一个梦想和信心被他打得粉碎的袁朗?
他从始至终一直坚持叫他17号,好像不叫他袁朗,这一切就会变得稍微容易一点似的。
他想对他说你是唯一一个曾经俘虏老A中队长的兵;他想说你是我带出来的最好的兵;他想说你是天生的军人,在部队要好好干;他想说不进A大队外面的天地照样很广阔,而且……很安全。他想说你回去以后可以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好好活出个好的人生。”
终于铁路咬紧牙,对着袁朗一字一字地说:“17号,你和我们无缘,还是回老部队去吧。”一如当年袁朗这样告诉成才。不知道袁朗当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有觉得自己残忍,是不是说出每个字嘴里都带着血腥之意?他可曾面对成才失望灰暗的眼神,心里疼得几乎要失去了一切自制之力?
袁朗抬起头来,看着铁路,他的眼睛闪亮,双手握着拳,好像用全身的力气对他说:“铁教官,我从演习遇到你们那天就对自己说,我要做这样的军人,你说我不合格,好,我回去重新去做,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他叫他铁教官,是啊,这一次他再没有机会听他叫他队长了。
铁路的心里百味杂陈,分不清是难过还是骄傲。他也想搂住他的肩膀,揉揉那颗倔强的脑袋。他想了很久很久,才说:“你回老部队以后就去考军校吧,毕业以后做个指挥官,军队里需要你这样的人,并不一定非要呆在老A。”他拍了拍袁朗的肩膀,轻声地说:“好自为之。”然后掉头就走,再不走,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来。
铁路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户前,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能把自己真实的感情放在脸上。楼下赵天正帮袁朗把行李放上车,袁朗神色复杂,像只受了伤的野兽,防备中带着一点茫然。他向铁路的窗户看过来的时候,那一刻铁路几乎想冲下楼去,把他留下。终于袁朗还是上了车,步履沉重得不像个年轻人,只给铁路留下了一个悲哀的背影。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要保全你,我不能再次看到你躺在白色的被单下,冰冷苍白,后背有个致命的伤口。即使是现在要我面对你如此失望受伤的眼神。
铁路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辆车的影子,直到看不见。有人推开他办公室的们,方永年声音在身后响起:“铁路,他非走不可吗?”
铁路没有转身,依然看着窗外:“必须走。”
方永兴说:“这个兵是我亲自挖过来的,你演习里和他相遇,选拔赛里亲自找到他,比我更了解他的情况。他其实各个方面都不错,而且年纪这么小,以后有很大的发展前途。你就这么看不上?”
铁路不得不收拾起自己沉郁的心事:“不是看不上,而是他实在不适合我们这里。既然他是他们团的宝贝,回老部队也会有不错的发展,不来老A在别的地方也可以当个好兵。” 他暗暗叹息,这一段听起来这么熟悉的对话,不知道能不能敷衍过他的大队长。
方永年叹息道:“好吧,我相信你的眼光,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在17号的事上,有失于偏颇,不是那么冷静。”
是啊,所有和17号相关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冷静?他对他实在是不公平到了极点。
那一晚,铁路站在他的窗前,看着基地大门的方向,很久很久都没有离开。红红的烟头明明灭灭了整个晚上。
时光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再难过的日子也会慢慢地走过去,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剩下的南瓜们通过了最后一次考验,真正加入老A的时候,原来的50人只剩下5个,其中就有张苏北,他的身边却没有了那个像他小兄弟的人。
欢迎南瓜们加入老A的聚餐上,铁路有点反常,南瓜们敬过来的酒,他酒到杯干,不知道喝了多少。铁路越喝脸越白,眼睛却越来越明亮,不露一丝醉容。
眼前他的兵们笑着,老队员尽量地和新南瓜闹在一起,说说笑笑,好弥补这几个月他们凶神恶煞一样的无情。铁路一杯一杯地喝着,和大家一起说笑着,直到眼前的人面变得一片模糊,他再也辨认不出是谁。
赵天看出来铁路有点异样,忙给大家使眼色,于是南瓜们不敢再敬他们的魔鬼教官。聚餐结束的时候,赵天不放心,特地陪着铁路回宿舍,看着他上床睡下才走。要关门的时候他听见铁路喃喃地说“原来”,问他原来什么,铁路一直没有作答,闭着眼好像是睡着了。
这一次,我只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而从现在开始,你只存在于我绵长而温暖的思念之中。
但愿,我们今生都不要再相逢。
第9章 叄:穿越人海
Time has a cruel way of showing us what really matters。
那次选训结束以后,据说老虎团护犊子的刘团长,为了一个小小上等兵,和A大队的队长方永年拍了桌子。
重新活过一次,一切事情,有很多不同,也有很多相同。副作用就是,铁路经常会把现实和回忆混起来,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岁月荏苒,他一直在A大队守着,方永年调走以后他还是当上了整个老A的头子,赵天不出意料地成了他的政委。慢慢的张苏北那一批人当上中队长,也开始削南瓜了,三中队如今的队长叫于海青。
虽然没有了那个站在队伍前,连背影都可以充满能量的人,铁路看到三中队的时候,总还是有点特殊的感觉。
有的时候,他在办公室看到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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