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轶有点暴燥地把耳朵挖出了血。她说,“我还听到了飞机飞得太低时在地面听到的那种巨大的噪音!好难过啊……秋纭歧,帮帮我……”
“会好起来的!”
白轶呆滞地张着嘴,口水流了下来,她也不知道擦。曹阅不明所以地说,“她怎么了?”
白轶眼前黑雾茫茫,陷入前所未有的由恐惧生出的愤怒之中。什么都无法思考,变得很奇怪,脑子里只剩下破碎的颤抖的只言词组。害怕,愤怒,这两者究竟是怎样转化的呢?
“还是说说你怎么了吧。曹阅,我知道你的底细。你杀了自己的父母,然后就被关进六院。即便我们所有人都很病态,在进来之前做过不好的事,我想你做的事也是最最无耻的,最最下流的。”
秋纭歧真的什么都知道吗?曹阅甚至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好奇问道,“你说的不是真的!杀掉父母的人是我姐姐!我姐姐才是十恶不赦弑亲的混蛋!你弄错了!”
“很可惜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怎么知道她的父母不是真的从房顶上掉下来由于意外而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呢?你需要一个假像为你服务,所以你就决定把你姐姐划到杀人犯那一边。哦,我还得再强调一下,弑亲是所有谋杀中最最该死的,忘恩负义到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样的人还有资格活着吗!”
那个回忆中的姐姐是软软的,薄薄的,像棉花糖一样的形象。因为虚假没有骨头,所以她鲜活不起来。她有名字没有性格,有脸没有脸后面的灵魂。她是,假的……
可我还活着。你有资格评判我吗?“秋纭歧,你才是没资格活着的**,女人里的败类,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把自己的裸照传给别人看,你的内心就像蟑螂卵一样又黑又臭……”
我的爸爸,我的妈妈,那跟你有什么关系?秋纭歧哈哈一笑,“你究竟看到过蟑螂卵没有?笨蛋,是白的。不过你是什么谎言都能编造得出来的,颠倒黑白,栽赃陷害……你那个倒霉的姐姐一定型无缘无故打了很多喷嚏,被安排谋杀亲生父母……”
白轶的手指血淋淋的。她抡起桌上的巨大的相框往秋纭歧头上砸来,千钧一发的时候曹阅睁大了眼睛:
“危险!”
秋纭歧被曹阅拉得一个踉跄,躲过了白轶的一击。“她疯了?”曹阅看着秋纭歧被她拉着的右手。“她要干什么?”
“可能是过敏,就像荨麻疹。”秋纭歧冷静地分析。曹阅仗义地出手相救,是迄今为止为数不多的让她吃惊的几件事之一。曹阅甩掉她的手,“纯粹是条件反射!”
“谢谢你。不过我不会因为这样就牺牲我的好奇心的,但是……但是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她的手按在胸口上发誓。“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杀了自己的父母。”
“这样有用吗?”曹阅道,“没用!我才不在乎谁知道这事儿呢!是我姐姐杀了父母也好我杀了父母也好,有什么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我把一个陌生人推到地铁下面去,这件事有什么不一样?”
“能一样吗?”
相框在地上砸碎了,白轶摔倒得很是地方,倒没碰着玻璃碴。黑白二色的小鸢不笑时像个成绩优异的学生,让她感动。
她像天使般。她已经飞离人世。她的俏丽,她的纯真,凝固在一张叫作遗照的东西上,成为风景似的爱。我可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抱过她的人哪。我会思念她的。倒在血泊中的白轶想。
“不一样。别人不会原谅你的。生你养你的父母直接就死在你手里了,你别希望这种事有谁站出来替你说话。”
“我需要吗?”曹阅靠近秋纭歧,试探地问,“可你说了不告诉别人的吧!”
“对,我说了,我一定不用任何方式违背这句话,你大可放心。”
嫣红碧绿的世界,我一定要抓住你才不会失去你。虽然我控制不了自己,但我要努力控制你。
白轶伸出手去,抓住的人是曹阅。曹阅跳起来踩了她一脚,秋纭歧心疼了。“她伤得这么重你还要雪上加霜!”
秋纭歧扶起白轶,白轶有感于身上斑斑血迹,自动脱了衣服钻进浴室,道了一句,“我也保证不说出去!”
曹阅看着一地狼籍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白轶会像我一样替你保守秘密。”
我有一个不幸福的家庭,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一天,爸爸死在厨房里,妈妈死在厕所里,我抛下榔头和刀想离开这个家,但钥匙怎么都打不开锁上的门。我妈妈会炒菜,爱唠叨,会随口骂粗话,我回过头,她就在那儿贴着墙壁,水平移动,眼珠子不转,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妈妈,你不是被我砍死了吗?
你再也不能骂我了。我在被害那么多年之后终于报了仇。
曹阅说,“我姐姐也想杀掉双亲的。她是同性恋,她父母逼着她嫁人,有他们在她的人生只剩下委曲求全一条路。她把父母杀了,放到屋顶上,然后把他们推下来,说是他们失足掉落下来而死……”
“根本不可能。你自己试试看。这么做的难度是显而易见的。”
曹阅痛苦了。确实,说不通啊。“那就是她像老莱子娱亲那样穿上颜色鲜艳的裙子逗我姑父姑母开心,他们被她逗乐了,使劲笑使劲笑,最后肠子打结笑死掉了。这从动机上来说无疑也是谋杀!”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秋纭歧小声问。曹阅也小声回答,“我用榔头和西瓜刀。还有农药。”
“农药……”
“你觉得他们不会反抗吗?我打得过一个一米七的大男人吗?”
“个儿真矮!”
“用了农药就保险了。都不用我把武器拿出来他们就死了。你以后要干这种事,记得用百草枯。我从报纸上看来的,一可乐瓶盖就回天乏术。这是一个自杀的男孩教会我的事……”
“好的,我记住了,百草枯。”
秋纭歧对曹阅全然陌生。在这之前,她都没仔细看过曹阅的脸。因为她跟她们根本没什么区别,她混在人群中向她望过来,是几十道眼光中普通的一道。如果她想变得特殊一点,现在她成功了。她并非庸碌的女孩子,她脱颖而出……白轶在浴室里喊,“曹阅,你骗我你姐姐杀了父母,原来那是改头换面的你自己!”
加了两个字,从我,变成我姐姐。你怎么就知道我姐姐一定不是弑亲犯人呢?你们怎么这么确定呢?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她有理由这样做不是吗?她比我更憎恨充满了压迫感深海般的家庭不是吗?
撕破脸皮,你根本没笑。
朝思暮想,寒影轻霜。
三三两两的学生离开教室,周围变得越来越安静了。窗外的阴云预示着将要下雨,还不是绵绵春雨而好像是倾盆暴雨。如果你书包里没有伞,就得作好变成落汤鸡的准备。不过就算有伞,在暴雨中恐怕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一根被风吹断的枝条重重砸在窗上。窗户边的位置上坐的是田溯,她焦燥不安地转动着手中水笔往讲台上看。我做不出来啊!谁借我抄一下啊!
错题太多了。田溯不想放弃,又觉得这实在是无谓的挣扎。她打开窗户的一条缝儿,风呼呼地灌进来??
路合用手不停地扇风。这热得!……楼下满地枯叶,是秋天。黑暗的天幕叫人害怕,田溯转过头无助地望着她。
路合知道田溯不是在看她,因为她看不到。
讲台上,那个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的老师只有一个头。她肩膀以下的部分像用小橡皮擦过般是碎裂的,她倚靠的讲台和坐着的椅子也是如此。放眼整个教室,除了田溯,每样东西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破损和不太正常的异化。黑板呈灰色,用各种颜色粉笔写在上面的板书,以很慢的速度在褪色。田溯也在褪色和碎裂,不过她本人的异化速度是最慢的。
“拆了它吧,没什么用了。”
轻描淡写的口吻一下子激怒了路合。“我不拆!”
“你不拆它也会很快降解。拆了还能回收一点资源。你不动手那我来啊?”
雪喑回到田溯的家中去拿放在桌上的工具箱。路合觉得她太势利了,踹了她一脚。“你是趁火打劫还是怎么的?这个空间是她的,不是我的!她已经从我这儿买走了,就永远是她的!”
“对于死人来说,任何意义都不是意义,因为死人本身没意义。”
“杨雪,叫你来不是玩这种文字游戏的!你不要本末倒置!”
“什么?我不叫杨雪,我叫杨??雨??彐。”
路合说,“那我还能叫路人一口呢!……哎哎哎你干嘛?这个空间严禁拆除!你敢动它我就把你给拆了!”
“你师姐我百忙之中抽空来给你客串一把拆迁队角色,你还不领情。”
“忙忙忙忙忙,怎么我每次找你你都忙,你忙些什么啊?不是闲得拨指甲吗?”
“我有很多事情呢。因为我还活着,我无论如何都会有很多事情要做。死人就不一样了,你看,她睡在那儿,就像等待王子的公主,其实是彻底死了再也醒不过来。她才是闲人一个……你怎么不把她拿去处理掉?”
雪喑看着脸颊鼓了一圈的路合,“呦,小师妹,你胖了嘛。看来过得不错。”
路合讨厌这么东拉西扯的,更讨厌内容是诸如“你胖了”之类的话。“不要烦啦!”路合口气凶恶,“你来看看她!仔细看!能看出什么来?”
雪喑屏住呼吸把脸凑近田溯的尸体,看了十秒钟,像弹簧一般跳开大口呼吸。“我能看出她跟你一样,也胖了。我还是收回睡美人的比喻吧。”……否则王子会哭的。
“什么胖了,这是巨人观。谁杀了她?为什么杀她?这就是我们要搞清楚的问题。”
雪喑说,“这应该是警察的事。”
“警察不会来了。我把她的家改装成个人空间之后她的尸体就不会被外人发现。不会吧,这个也要我告诉你?”
“我的意思是。”雪喑又把手按在工具箱开关上,“我们把这空间拆了吧。留着它有什么好处?主人已经死了,记忆不可能永远留在世界上。”
房中弥漫着一股热热的青椒炒大肠的香味。这足以证实外界已经开始入侵这个空间了。这样它就不再是一个密封空间。路合闭上眼睛抽动着鼻翼,“记忆就是嗅觉,味觉,听觉,视觉和触觉。多么美好的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