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窗之内,夏尔分明地看着老人从地上卑微仰望而上的眼神。尽管那双眸子十分的灰暗,尽管那位老人是个瞎子……
可是,他依旧摸索着车轮的轮廓,然后紧紧地拽住不放,仿佛是救命的稻草。
他仰望着脏兮兮的头颅,灰白的头发满是污垢,双眼却死命地盯着虚空,好似在与夏尔对视,但那眸里却没有任何的视线,没有任何的焦距。
老人的嘴里呢喃着什么,沙哑的声音想要诉说什么,一张一合。
塞巴斯蒂安侧着身子看了看车轮被老人抱住的模样皱了下眉,没有采取任何的行为,等待着夏尔的命令。
而靠着小巷墙边的人们,均是默然地看着这一切,有的嗤笑,有的冷冷地望着,等待着老人的结局,等待着老人被上帝惩罚。
他们都是污秽的,他们的触碰无疑是说亵渎了这位贵族,因此,他们是要受到惩罚的,来自上帝的惩罚。
老人没有松手的打算,一直将车轮牢牢地抱着,紧紧地盯着夏尔的方向。
在老人的眼里,那里一样是一片黑暗,完全的没有任何的光亮可以照亮着他。
夏尔蹙眉,手扶上了窗栏,看着老人濒死的模样和一张一合的干裂之唇。他终是开口,话语却哽在了喉咙里。
然而……没过多久,老人却突然笑了,异常慈祥的笑容布满了那张老脸,仿佛他已经看到了上帝的光辉,看到了天堂的轮廓。
老人松开了手,朝着虚空伸来,想要抓住什么而努力地高举着。
只是刹那的瞬间,夏尔闭上了眸子,重新仰靠在车厢内的皮革靠垫上,隐黑暗尽头的睫毛却是在莫名地颤抖。
塞巴斯蒂安沉默地回到了驾驶位上,再度挥动手中的缰绳起程,朝着这条小巷的尽头驾驶而去。
而刚才的地方只有一具已经死亡了的尸体残留在那里,手高举过头握成拳,努力地抓着什么。
小巷之中依旧是一片沉默,众人都是漠然的神情,并不为之所动。
夏尔将帘子拉上,阻隔了一切的光源。
是啊,在这里,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稀奇了。这里天天都会有人因为贫困而死亡,在这里,天天都会有人因为抢夺食物而打斗至死。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选择这样的一条道路呢?
黑暗里,仿佛有种令人窒息的味道蔓延着。夏尔知道,那便是窗外传来的,名叫做死亡与贫困。
腐败的小巷是从伦敦闹市到达南边郊外最为捷近的一条道路,出了小巷便是一片片荒废了的宅园。
塞巴斯蒂安缓慢地驾驶着马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对沿途的破败完全不敢兴趣。
小道的前方一片的荒芜,远远地便看到远处有着一座老旧的教堂和教堂前一排排的秃树,更显寂寥。
似乎是空气的清新使得马车内的人掀开了帘子。
道路有些颠簸,四周的荒芜构造成了一副灰白的颜色,没有半丝温暖可言。
马车行驶得非常不稳,时常被轮下的小石头震得咯咯作响,听起来似快要散架一般。
再行驶了一段路程,便看到了一排排掉光叶子的小树,树下残留着前日里的雪痕,为这一片片灰暗的颜色更增添了一抹苍白。
马车缓慢地停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老旧的教堂。
教堂建筑为哥特式,数个由彩色玻璃嵌饰的尖顶并列在一起,美丽绝伦。教堂中间还有一处拥挤的墓场,从侧面看去,许许多多的墓碑上竟没有名字,全是一座座石碑竖立在墓场里,没人上花,没人扫墓。
塞巴斯蒂安将马车停稳后便走了过来,神情淡定地将车门打开,朝他鞠了个躬。
夏尔从恍惚中回神,黑亮的皮鞋踏在了全是碎石子的小道之上。寒风拂过时,吹起了不少的沙砾在空中旋舞。
夏尔拉了拉黑色的披风,将手上的帽子戴在头上,两手交叠着握着拐杖,冷眼地看着这一切。
而他的眼角却是看着站在他身侧的人的。
单薄的黑色燕尾服完全无法抵御这郊外的寒风,而昔日的恶魔也无须像他这个懦弱的人类一般靠着外衣御寒。
教堂外的大门边有着几树梅花正在盛开,比教堂顶上的彩色玻璃更加地眩目。
几个穿着单薄衣裳的小孩躲在树后,防备地看着他们,小小的人儿们满眼里的都是憎恶。
夏尔踏前一步,左右看了看教堂的四周并没有看到有什么校舍存在便想到教堂内询问一下牧师。
而梅花树后的一群孩子们却捡起了四周细小的石子朝他扔来,砸在他的脚边。
塞巴斯蒂安皱眉,靠近了夏尔的身边。
夏尔倒也不恼,只是捡起了脚边被扔过来的石子摊在手心。石子非常尖利,菱角鲜明之下,更明确地表明了那群孩子的敌意。
“伯爵大人不怕他们再次朝你丢石子吗?”在夏尔再度踏步之前,塞巴斯蒂安出声询问,话语里充满了调侃。
夏尔侧着头看着他,唇上却染上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塞巴斯蒂安先生是否应该和我家被强行拉走的园艺师互换身份,扮演好我的执事一角呢?”
黑色的眸光跳动,微笑着回答道:“当然,尊敬的伯爵大人。”
那个少爷,怨妇
夏尔再踏前了一步,朝着教堂的墓场走去。几树梅花后的孩子们依旧提防着看着他,小手里紧握着石子。
“滚出去!”树后的一个小男孩朝夏尔扔着石子,满脸的愤恨。
很幸运的,小男孩的石子并没有砸到夏尔,只是丢在了夏尔的脚前,弹到了他黑亮的皮鞋上。
“滚出去!你们这些丑恶的贵族!滚出去!”
小男孩愤慨的吼声触动了树后所有的孩子,众人一起朝着夏尔开始丢着石子,尖细的石子一颗颗地朝他扔来,个个瞄准着他。
夏尔皱眉,正想躲避时,塞巴斯蒂安已经把他抱在了怀里,用后背当作盾牌抵挡着那些带着愤怒的石子。
“你……”夏尔不可思议地看着塞巴斯蒂安,看着他温柔的笑而颤抖。
他……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住手!”慈祥的声音微弱地响起,砸在塞巴斯蒂安后背的石子不再继续涌上,孩子们也停止了攻击。
年老的神父从破旧的门内走了出来,慈祥的脸上满是悲痛,“主啊,请您宽恕这些孩子们吧,他们并非恶意。”
“神父!我们并没有错啊!”
“为什么你们没有错?你们看看被你们伤害的人,看看他布满血迹的后背,你们难道没有错吗?你们不该受到惩罚吗?”
神父叹息着摇头,苍老的手抚上年纪稍长的男孩头上,说:“你们要知道,他们只是路过的人,并没有伤害你们,而你们却伤害了他们,这便是一种罪恶。愿上帝原谅你们的无知。”
“可是……”男孩咬着下唇,委屈地据理力争:“那个男的是个贵族啊!”
贵族都会伤害他们的,有钱的人都会伤害到他们的。他们是亲眼看见的,有一个贵族的男人在废墟那儿将那些老人们无情地抽打至死,还抢走那个老人的女儿,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年老的神父眼神一暗,有些无奈,只能轻轻地叹息,“好了,你们快点回到教堂里面去,你们不是想唱歌吗?快点去吧。”
小男孩眼睛一亮,高兴地点点头,邀着一群伙伴奔进了教堂的门内。
神父朝夏尔的方向走去,他走得非常慢,满心都是忐忑。
夏尔死死地看着塞巴斯蒂安,感受着他鼻间吐出的温热气息。
夏尔往后一退,突然笑了起来,淡淡的笑容上不再僵硬,搀杂着期许。
但是,夏尔的笑容却散在了塞巴斯蒂安的话语里,“我只是尽我与菲尼安互换后所要尽到的职责罢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温柔的笑容下,夏尔的身子僵了僵,重新拾起了笑容,带着嘲讽,“塞巴斯蒂安先生真是尽心呢。”
不适宜的问语插了进来,缓解了夏尔马上要展开的剑拔弩张。
“这位先生,您没事吧?”神父走到塞巴斯蒂安的身侧,惶恐地看着他,在他又看了看夏尔时,心情便是更加沉重了。
就如刚才的男孩所说,见夏尔一身奢华的穿着便可知道他是位高贵的贵族。
“你就是这里的神父?”夏尔冷声地问着他,不相信这位穿着破旧黑色神袍,胸前挂着十字架的老者会是这所教堂的神父。
就算这里是郊外的教堂,也不可能会贫困得连神袍都已经破破旧旧了。
“是的,大人,我就是这里的神父。”神父低声地说着,转眼担忧地看了看身旁的黑衣执事,担忧地开口问他:“您还是进到教堂里来,我给您擦点药膏吧。”
“不用了,尊敬的神父,它只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
伤?
夏尔疑惑地看着他,向右跨了一步,看着塞巴斯蒂安的后背。
黑色的燕尾服被擦破几处大小不一的破洞,里面只着了一件单薄衬衫的他被石子划破了白皙的后背,血迹点点班驳在他的后背,伤口虽然不大,却也揪紧了夏尔的心。
“你……”
“不要紧的,伯爵大人不需要为我担心。”
夏尔看着他依旧挂着微笑的脸,脸一沉,哼了一声,没再理他,问着神父,“神父,这附近有校舍吗?”
“校舍?哦,不,尊敬的大人,或许您所说的校舍是教堂内的一所房子,在那里,住着这附近的孩子们。”
这附近的孩子?
夏尔让神父带路,说他想见一见这里的校舍。神父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挣扎,似乎是看在刚才的孩子们伤了塞巴斯蒂安的份上,他点头同意,将夏尔迎进了门,塞巴斯蒂安紧跟其后,背上点点的血迹开始凝固。
教堂外的门非常破旧,从门缝里便可窥见里面有孩子们一排排规矩地站着,在风琴的伴奏下唱着颂歌。
教堂很是破旧。
这是夏尔第一个想法。
教堂顶上的天窗透出的自然光线透了进来,一排排空荡的木椅有着缺口和破损。明明是周末的假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