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还这样对义父……安逸尘不由对文靖昌感到不满起来,觉得义父这辈子真是所爱非人了。他侧头,一眼看见了正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身旁,细嚼慢咽吃饭的宁致远,心里热了热,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
安秋生病好之后也来宁府看过安逸尘和乐颜,顺便看了两眼宁致远。然后把安逸尘拉到一边,说宁致远那鼻子上的毛病并不是没得治,针灸一段时间就能好。不过他老人家近来身体不好心情也欠佳,懒得施针。
于是安逸尘不得不更加忙碌起来,平时忙完工作后,不仅要宁府安家两头跑,还要抽空看书学习针灸。
那天安逸尘刚出政府大门,就把文老爷给碰上了。
他颔首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侧身便要离开,文老爷也拦住他:“世倾……”
“文老爷,我叫安逸尘。”
“世倾,你别这样。你是不是在怪我那样……对你义父啊?我也不想那么绝情,但他跟你娘我必须做出选择,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怪您,只是我现在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您能让让吗?”
文老爷仍不放弃,态度强硬了些:“你是我的亲生儿子,百善孝为先,有什么事情能比父亲找你还要重要?”
安逸尘皱了皱眉,眼看着躲不开,只能迎刃而上了。
他将文老爷带到附近一家茶楼,找了个僻静位置坐下,又替他倒了茶,才开口问:“您有什么事找我?”
文老爷只是喝茶,好半天才说:“我知道这些年你义父对你不错,你是个好孩子,知恩图报,照顾他是应该的。但……我跟你娘也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能这样不认我们。”
“我知道您是真的关心我,只是就像您必须在妻子和义父中间做出选择一样,我也必须在您和义父之间做出选择,如果我回到文家,义父必然不会再认我。其实何必呢?您什么都有,也不止我一个孩子,义父却是什么都没有,他失去我,就等于失去了一半的世界。”
“也并不是非要做出选择的,你要照顾他,我跟你娘都非常支持,只是希望你也能认回我们,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安逸尘摇头:“义父他……真的很爱您。我想,有多爱就有多恨吧,他不会希望我回文家的。”
文老爷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神色:“我知道,是我做错事……”
两人又沉默许久,文老爷终于慢慢开始讲述他和安秋生的故事。
“那年我二十出头,成亲不过两年,整天天不怕地不怕,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到处沾花惹草招惹是非。有次听说城里有个中医年纪轻轻就已小有名气,只是脾气特别大,尤其恨我们这些富家公子,说凡是纨绔子弟去找他医病的,给再多钱他也不治。我听了觉得有趣,便想去会会他。”
“谁知一拍即合,就那么在一起了,他不知道我有妻室,我也有意瞒着不说。我知道在你看来很卑鄙,但当时我真的觉得没什么,两个男人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未来,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能跟他在一起,世俗的眼光也不那么重要了,那段时间我曾觉得我的家对于我而言,是个累赘。”
“可你说从没有喜欢过他。”
“……怎么可能,我爱他啊,爱到也想过要放弃一切跟他在一起,只是现在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因为我的马虎大意,家族曾经差点破产,是我妻子不计前嫌回娘家借钱替我渡过难关,文家才不至于毁在我手上。有妻如此,我怎么能再次辜负她?”
安逸尘闻言愣了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个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管是天意也好,人为也罢,一步差池,就谬以千里。
误会太久解不开,不如永远都不要去解开了。就让它变成心结,在来世化作心口的一颗浅痣,生生世世陪他轮回下去。
安逸尘按住他的颤抖的手,微微用力,安抚他:“不是你的错,只是天意弄人。有缘的人无分,有分的人无缘。”
他扭头看茶楼外的街道,人来人往,叹了口气道,“这么多人,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人,可那个人就在身边的又有几个呢?就算在身边,能够长相厮守的又有几个呢。”
“或许可以迷信点,把他锁在心里一直不忘记,等着下辈子再遇见。欠他的,下辈子再连本带利的还了。”
安逸尘笑了:“义父要是听到你这句话,大约死也瞑目了。”
“你不要告诉他,就让他恨我吧,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在解释什么。事实就是这样,我选择了文家,选择离开他。”
回到宁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别苑还没吃饭等着他。院子里石桌上,宁致远跟义父一人坐一方下围棋对弈,乐颜站在一旁替义父出谋划策,来福跟柳绿则在不远处的秋千上坐着,凑着头不知在说什么。
安逸尘停了脚步,突然有些不忍心去打破这些美好。
要是时间就这么凝固该多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雪
很快过了冬至,天气越来越冷,天亮得晚黑的早,冬忙之后政府开始陷入临近年末的无聊季。安逸尘每天等不及下班时间就跑回宁府学着给宁致远针灸,义父在旁指点提示,不到两周时间,宁致远鼻子就有了明显的气色。
虽说还没恢复到最初那么灵敏的状态,但特别浓郁的味道已经可以闻到。
有时候三更半夜还会勾着安逸尘的脖子,将鼻子埋进去说:“我喜欢你汗水的味道。”安逸尘自己闻了闻:“是什么味道?”宁致远沿着他的颈线舔舐道:“……你的味道。”
呃……好吧,调香人的鼻子他不懂。
他只能将身下不安分的男人牢牢按住,从头到脚做个淋漓尽致。
日子过得还算平静,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也不觉得无趣。只是偶尔宁致远背疼发作,被大夫们团团围住,他站在人圈外,心里还是会空落落的。
宁府外仍能碰到李氏绣坊的老板钟原,常常讷讷的候在门口,不声不响的,只有宁厅进出门的时候他才会猛然上前几步,但也没有其他动作了,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个拄着拐杖却依旧嚣张跋扈的人声势浩大的出现又声势浩大的消失在他眼前。
安逸尘招呼过他两次,也想过带他进府内找宁厅,毕竟人是代表人民前来感谢的,宁厅再骄傲也是个人民公仆,不可能故意拒之不见。只是问他话他总是一副郁郁的模样,说带他进去,他也只是兴致不高的摇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入冬之后他消失过一段时间,没多久又来了,而且是每天都来。
安逸尘觉得纳闷,听说李氏绣坊生意不错,怎么做老板的整天这么闲?
不过也不关他多少事,他这人就是喜欢管闲事,吃了不少亏,如今身边多了个身体不好还爱闯祸的大活宝天天给他找事,忙自己都忙不过来了,别人的他还是少管为妙。
天气越来越冷,终于下了第一场大雪,路上积雪很厚走路不方便,车也不好叫,下班的时候宁厅出门正好看到安逸尘,竟抬了抬下巴,让安逸尘搭他便车回去。安逸尘简直受宠若惊,毕竟这位大哥从他住进宁府起,就没给他好脸色看过。
车开到宁府门口,不例外又看到了钟老板,他身材高大,穿着件黑色大衣在皑皑白雪里很扎眼,头发衣领里都落满了雪。
宁厅看着他皱了皱眉,犹豫了下,终于推开车门,拄着拐杖朝他走过去。
钟原站在雪地里,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一身军装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立领披风,利落的长皮靴,跟过去的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手上的拐杖,和走起路来无法隐藏的微跛的腿,都让他觉得刺目到眼睛疼。
宁致成走到钟原面前两米的地方停下,长眉紧皱着,沉默了会儿,他问道:“你还来做什么?”
钟原看着他,许久垂下眸去,却一句话都没说。
宁致成就那样皱眉直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钟原,你是在歉疚么?”
钟原抬头,眼眶有些发红。
“不用了,这是常事,你知道的。”
钟原还是不说话,宁致成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往回走。钟原终于上前一步:“宁致成……”宁致成回过头:“嗯?”
“我……”他声音沙哑,“我只是,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什么?”
“……”
“我的腿?”没得到他的回答,宁致成自顾自笑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有的是医生替我医治,你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
见他还是不走,宁致成又笑道:“你妻子快生了吧,不用在家照顾吗?还是……已经生了?”
“……秀莲?”钟原点点头,“她生了,一个男孩。”
“男孩儿好……有时间带他们回钟家一趟吧,前阵子碰到你哥,你家里人还不知道你的下落,看得出他们很担心你,不过既然你自己没联系他们,我就没提。”
“我哥……”
“嗯?”
钟原低头苦笑:“你还想着我哥吗?”
宁致成皱了眉:“你这是什么话。”
“你肯与我说话,也是因为我哥问起我的原因吧……刚刚我还在想,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跟我说话,原来是怕我哥担心……”
“……”
“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不会回去的,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就让他们觉得我已经死在拜月……”他话没说完,一记拳头便打断了他。宁致成一把揪住他衣领,好半天才恶狠狠挤出一句:“你这个混蛋……”
“我是个混蛋……”钟原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他,“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宁致成拳头一僵,慢慢放下:“是啊,我早就知道……明知道你是这种人,还跟你说这么多,实在是执迷不悟……你这种人,根本不会在意别人怎么想。”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不然呢?”
钟原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