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惊觉俞国振在杂学上所知甚多,背后里方子柠就称他为小先生,回到桐城之后的最初一个多月里,她非常用心地搜集各种稀奇古怪的知识,方子柠问她为何,她总是一本正经地回道:“下回见着小先生,一定要考倒他!”
“啊?”方子仪愣了一下,目中闪出惊讶与欢呼。
“果然,姐姐也想见他,姐姐也想见小先生!”方子柠拍着手掌道。
“别乱说!”方子仪抓住她的小手,既气且笑,这话如果被别人听到了,还以为自己与那个俞国振有什么私情呢!
方家持家甚严,几位姑母、姐姐,也都是贤淑庄重,自己若是显得比她们轻浮了,那么挨骂的,可是已经逝去的父母!
“姐姐放心,子柠不会乱说,子柠只对姐姐说小先生的事情,别人,子柠才不告诉他们!”
这小丫头越歪越没有边际了,方子仪只能打岔:“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么?”
“做完了,做完了给密之大哥看了,然后听密之大哥说的。”
方以智是长子,年纪比二次方其义大十岁,比起方子仪大九岁,比小子柠大得就更多了。因此幼弟幼妹们对他非常尊敬,半兄半师视之,就是小子柠,做完功课也会先给他看,再给姐姐看,得了兄姐的意见,然后才给姑母方维仪、方维则看,若是大姑方孟式在,还要多给一个人看。
俞国振要来的消息,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在方子仪的心湖之中投起了淡淡的涟漪,但仅此而已,她心中虽然隐隐有些欢喜,却也知道,就算俞国振登堂入室,也不太可能与她见面。
而这个时候,俞国振刚刚向伯叔道别,乘船离开了襄安。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俞宜轩摇了摇头,脸上有苦涩之意。
“怎么,五弟,你觉得有何不妥么?”
“二哥,年前那些贼人伏击之事,现在还没有个结果,这个时候,国振不该离开襄安。”俞宜轩道:“他只带着两人在身边,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你不是劝过了么。”俞宜勤倒是不以为然:“你啊,就是太多心了。”
“不是小弟多心,是咱们俞家休戚,便在国振身上,若是国振出了差池,那些被他清剿过的水贼山匪,岂会放过我们?”俞宜轩声音压低了。
“你觉得自己比得过国振么?”俞宜勤哈哈一笑:“你担心的事情,国振岂会没有考虑,他这样做,必定有这样做的理由!”
这话让俞宜轩愣了愣,然后哑然失笑:“这倒也是,二哥你如今对国振,倒是完全信赖啊。”
“二哥我别无所长,过去完全信你,如今完全信国振。”俞宜勤说到这有些小得意:“这便是你二哥我能让俞家日渐壮大的原因,哈哈哈哈……”
他完全信任俞国振,而在船上的俞国振本人,脸色却空前肃穆。
这一次,他是以己身为饵,也就是说,他可是将自己放在了最为危险的地方!
这就是他如今实力不足的结果,闻香教活动数十年,根深蒂固,绝不是他带着几十个少年家卫能正面抗衡的,唯一的方法,便是将他诱出扬州城。
想到这,俞国振嘴角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王好贤他究竟还是露出了一个破绽,他以为自己会从襄安顺藤摸瓜去庐州找到方三儿,然后再从方三儿那得到他的下落,却不知道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
王好贤难找,盐枭宋保义却不难找,能和私盐贩子搭上关系的,不只是肖四肖十那伙巢湖水贼,俞家同样也可以!
“小官人,只有小人一个,可保不住小官人周全。”高不胖在旁低声道:“或者咱们等一下?”
“不必,消息不是传来了么,那厮已经离了扬州赶来了。”俞国振道:“唯有我们先动身,他才不会怀疑,我敢说,如今他的奸细已经将消息传回去了。”
“若是他提前动手……”
“不会,离襄安太近,他不敢靠近,他必然要等到我们离襄安远了之时,才会准备下手。老高你到时倒要小心自己的安危,他的目的是植珠之术,对我不敢下杀手,倒是你自己。”
高不胖低应了一声,对此他没有什么畏惧的,从陕西流亡而来,能活到现在,眼见两个儿子渐有出息,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不过那厮做得倒是谨慎,来的消息说他是去了庐州,实际上绝无可能,他要截我们,唯有两处,一是土桥,若我是他,便买通土桥巡检司,在这里拦下我们的船。另一处是浮山,我们得在浮山登岸,在这里袭击也有可能。”
高不胖对这两个地方倒不陌生,他奉俞国振之命,往来于桐城、无为之间,为俞国振与方以智送信。他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小人觉得,浮山可能性更大些。”
“哦?你为何如此想?”
“截江拦我,虽然容易拦住,可是小官人熟悉水性之事对方定然也知道,若是小官人跳江脱身,他就竹篮打水了。”
“不错,不错,而且在土桥镇,我们进入长江才不久,警惕之心尚未失。倒是在浮山,离方府不远,警惕之心正弱,在此地袭击我们,确实是最好不过……”
俞国振眼前一亮,高大胖向来沉稳,做事知分寸,又有这样的眼光,以后可以派上更大的用场。
“我与你想法一样,故此给大柱的命令,也是让他们在浮山与我们会合,再加上密之兄为我做的准备……想来这一次,会给那个王好贤一个惊喜的。”俞国振深吸了口气,将心中那略带的一丝紧张连着那口气一起吁出来:“必须斩除这个后患!”
第一卷五七、石电
“怎么还没有消息,那厮莫非不来了?”
一个闻香教徒有些不耐,在浮山码头已经呆了几日,眼见着明天就是正月二十二,那厮是十六日离得襄安的,就算是爬,这时也该爬到浮山了。
除非他走的不是长江水道,若真如此,那么闻香教这次动用精锐就白跑一趟了。
王好贤愤怒地瞪了那人一眼,这些年他深入简出,对闻香教的控制已经有些不如往年,这些精锐当着他的面也敢发牢骚。这可不是个好迹像,不过,如今他没有时间来收拾这厮。
主要是这厮不知道此次行事是为何而来,其中原由,只有王好贤自己与方三儿、范震知晓。便是那个庞瘦子,也仅仅是因为要与范震一起活擒俞国振,才知道这是为何。
“休要废话,养足精力。”方三儿低喝了一声,然后他们听到了脚步声。
“来了,来了!”
负责侦望的教徒一脸兴奋,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目标,他们自然高兴。
不一会儿,便看到一骑疾驰而来,那是在白荡湖湖口等着传递消息的教徒。
“多少人,人数有没有变化?”王好贤谨慎地问道。
“就四人,除了那小贼外,还有一个长随、两个脚夫。”侦望的教徒道:“再没有第五个,我还从他们船边过,听得他们在说铜陵的丹皮和雀舌茶,原本他们耽搁了两天,就是在铜陵买这二者,要以此充作寿礼。”
王好贤与方三儿两人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都是欢喜之色。对方为了寿礼在铜陵耽搁了,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王好贤眯了一下眼:“既是如此,都准备好了!”
他们此次来了足足有一百多人,化整为零进入枞阳镇,枞阳原本就是江上交通重镇,因此前后来百余人并不显得有什么特殊之处。然后他们再从枞阳经陆路到浮山,他们埋伏之所,正是白荡湖在浮山登陆的必经之路。
大约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一艘三明瓦船晃晃悠悠行来,船速不紧不慢,看上去极为悠闲。船不一会儿便靠了岸,方三儿指着当先出来的那个中年黑瘦汉子道:“那厮便是俞家的管家兼护院,倒是有一身好拳脚。”
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跳上了船,他身量在同龄的南方人当中算是高大,换成后世度量,足有一米七二,脸上还带着十六七岁年纪的稚意,但一双眼睛,却幽深如海,看上去像五六十岁的智者。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笑容让王好贤有些不舒服,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可是仔细想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破绽。
在王好贤想来,对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且,昨日从襄安还有人快马传来消息,俞国振最可倚仗的家卫少年,去了巢湖例行剿匪,在过年之前,他们就在西江至巢湖一带清剿水贼与野寇。
王好贤对此可以理解,上次范震等人的袭击,让俞国振憋了一肚子的火,而且也曝露出后来的那批少年未经战阵胆怯畏敌的弱点。不过王好贤并未放松警惕,专门派人盯着,若是那些少年有什么异动,立刻会向他报来。
那么是哪儿不对?
他心中千回百转,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想来想去,却还是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疏漏之处。
“教主!”方三儿见他迟疑,低声提醒道。
王好贤顿时回过神来,船上的人都已经上了岸,就连那两个挑夫,也抬着箱子准备赶路了,这个时候再不动手,那为时就晚了。
“动手!”他下令道。
此事关系重大,因为接连的失败,王好贤已经不信任别人,故此亲自来指挥,当然,他是不会以身试险的,不仅是他,就是方三儿也只是护着他远远地看着。
埋伏在小码头周围的闻香教众,先是出现了五六个,他们看上去与潜山本地人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就是途经的闲人。
他们要做的,是将俞国振的退路截断。
王好贤眼睛眨都不眨,待那六人将俞国振退回船的道路截道之后,他松了口气,到了这种情形下,俞国振就是再有本领,也休想脱身了。
见已经截断了俞国振退路,紧接着周围便是一声喊,三四十人蜂拥而出,王好贤脸上露出冷笑,这三四十人只是第一波,若是俞国振侥幸从这三四十人当中脱身,那么周围逃跑的各条路线上,还有埋伏在等着他。
他看到两个脚夫中的一个顿时就扔了扁担转身逃走,才逃了两步,便抱头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迭声求饶。另一个脚夫按着头上的斗笠退到了俞国振身前,而俞国振自己和高不胖则按剑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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