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根本没有父母的样子,他们给她留在的只有这些没有来由的骂词,她不知道从哪一声开始,亦等不到结束的一天。
出生以来,她一无所有,除了这句定义。
曾经一度以为,那段岁月将是一生中最心酸的过往,自爷爷牵着她的手离开汀东孤儿院的那天起,她就告别了所有的不幸与哀痛,‘柳奚’这个名字将会被所有人遗忘,包括自己。
“柳奚,快跟阿姨出来,有位爷爷要看看你——”她紧缩在角落里的颤抖身体终于有人来搭睬了,整整一天一夜,她粒米未进甚至不敢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床位处,那些小朋友又在取笑她被领养的父母送回来,已经第五次了,其实自己也麻痹了,她想躲起来,让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反正他们没有一个是真正关心她的死活,她存在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发泄的对象而已,把他们自小的缺失归罪到一个勉强却看似又能算作理由的理由上去。
她不动,那个传话的阿姨语气居然还是很温吞轻柔的:“小奚乖,这次来的可是好人家,西林市的房产巨头,虽然说了你也不懂,但你可要争气点,那么多人挤破了头都没这机会,老头家就冲你的照片看着有眼缘——走,快跟阿姨去见见周爷爷,不许再这副神情了!”
“我不去——”她固执地把手从阿姨匆促牵过的手掌中抽出来,声音清脆决绝。
“这孩子,还在犯傻呢?”那阿姨也不放弃,继续抓她的手,“我可跟你说啊,要是能被这样的家庭领养,你那死去的父母真得轮回积几世的英德,不要以为进了孤儿院就一了百了了,你还指望在这里过一辈子啊!快跟我走!”
那时的她,凭着一个五岁小女孩的仅有力量,猛地一口咬在那只扣紧她臂弯的手肘,趁她呼痛不迭之余,疾步冲出了房门。
她不想再被带走,然后继续被送回来。她知道没有人会疼惜自己,只是始终不愿意自己就如此落为一个难堪的游戏对象。
正因为是孤儿,才更无法忍受一再被遗弃的痛苦。
阿姨的脚步紧追在她的身后,她也是誓是不肯放弃这么好的主顾,这样的大富之家若能攀上交情,以后孤儿院的开支就有了大着落,这已经不是这个小女孩一个人意愿的问题了。
就在一步之遥便被赶上时刻,一个浑厚而温和的声响止住了她们追逐的错乱步子:“桑小姐,孩子如果不愿意,就不要为难她了——”
她下意识地转身,望见走廊尽头的院长室门口站着的那位老人,约莫五六十上下的年纪,满头银丝看上去却还精神矍铄,逆着雨季微明的光线,她看到老人脸上清和的笑容,那一刻她恍然地僵杵在原地,从未有人给予过她这边温暖宽慰的笑容,如坚冰磨砺的痛苦似是在瞬间被融化了,她呆呆地望着老人慈爱的脸,自顾地喃喃道:“爷爷——”
她以为这就是亲人给的感觉。
记忆回廊如明镜,雨濛闭着双眼,清晰地看到那时身体还算健朗的爷爷迈着缓慢却轻松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五岁的稚童。
他宽厚的双掌搭在自己的肩头,笑着问:“孩子,为什么不愿意跟爷爷走?”
那个青稚的孩子,吸了吸自己红红的鼻子,坦诚相告:“因为我怕你也会像别人一样不要我,然后再把我送回来——”
“傻孩子。”爷爷还是朝她微笑,那样清晰,那样温暖的笑容,如此贴近,如此遥远,他说,“爷爷不是个好爷爷,爷爷也被自己的孙女抛弃了,爷爷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孩子你愿不愿意再相信一次?”
“爷爷不会送我回来么?”她还是心有余悸地问。
老人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笑着伸出尾指说,“要不,我们来拉钩钩,只要小奚不离开爷爷,爷爷永远也不会留下小奚一个人。”
翻转记忆,让她重新见到那一幕,她轻轻触碰自己的尾指,那份略略的粗糙手感,往昔般经过。
勾动心弦。
爷爷你说,只要我不离开你,你就永远都不会留下我一个人。
可是现在为什么,还是留我一个人下来了?
五岁的孩子岂会知,死亡的隔绝是多么残酷,多么不随人愿。
如果早知今日,当初还会义无反顾地随爷爷走吗?
离开的那天多雨的汀东都没有给她们带来一点阳光的祝福,而少时的她心里却暖暖滋滋,那是因为第一次她觉得对他人有了信任的感觉,那只牵着她小手离开的大掌,让她就算走在雨里,也毫不担心会有一滴雨沾湿自己的衣衫。
爷爷一边走一边给她讲自己的故事,她这时才开始慢慢地了解这个即将成为她亲人的老人。他说他姓周,原本也是汀东人,因为经商关系移居到了西林市,她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自己明白了多少。
落入记忆里的只有那些,爷爷说,他喜欢雨,喜欢汀东濛濛的细雨,因为这里是他挚爱的家乡,有他最爱的亲人和故土。
他说人生总是会被不停地附上这样那样的烙印,而心里面清明的雨才能洗尽人印在身上的屈辱和荣光。
这样我们才能端端正正光明而谦卑地永远站在起点,好好地继续下去,不弃不馁。
他问,孩子,如果父母的烙印对你太沉重的话,从今天开始换一个名字好吗?
雨濛,细雨一直都在冲刷着过往,永远都有新的开始,好吗?
以后就叫雨濛,周雨濛,好吗?
18刻骨17
第一次见到周进权和何慧霞,两人相对无言的坐着。周进权像是被下了强制的通牒,一面的不情愿毫不隐藏,而那时的何慧霞还保有着对美满家庭的幻想,望着她的眼神溢满了过头的热切。
是爷爷牵着她的手,他用温慈爱的语声向她指认:“雨濛,这是爸爸,这是妈妈——”
他没有勉强小雨濛开口叫他们,但小小的她当时已经清晰的感受到爷爷内心的紧张,他手心粘腻的汗水让她的小手几乎抓不紧,她仰着脸微微觑见爷爷脸上的忐忑,不明其意,但出于对爷爷的绝对信任,她还是鼓足了全身勇气,用稚气却诚挚的口吻叫道:“爸爸,妈妈。”
这两个名词的定义在她的概念里只有模糊,她不会明白正常家庭出身的孩子会多么珍视这两声呼唤。因为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相等的怜惜,所以父与母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替代名词。
在这个世上唯一给她亲人感情的人,只有爷爷。
尤记得当时周进权的反应,不过冷漠地答应了一声,耳后戏谑地看了他父亲几眼,掸了掸衣袖毫无耐性的起座离身。
一向隐忍的爷爷当场便黑下脸来,低着嗓音叫他的名字:“进权!”
小雨濛霎时被两人隐隐的僵直气氛怔在当场,她好害怕,又是一个不喜欢她到来的家庭。
眼中积满了恐惧的泪水,定定地仰望着语声如此愤怒的爷爷,她好害怕新的爸爸妈妈还是讨厌她的到来,她好害怕自己依旧逃不过不遣送回孤儿院的命运。
“叫雨濛,对吗?”僵硬颤抖的小身体被一个火热的怀抱环住,双臂如蛇缠一般紧紧环着她,她一时甚至被止住了呼吸,鼻息了只剩下浓烈的玫瑰味香水往里冲,那么靠近那么热情的拥抱却丝毫不能给小雨濛一些些的亲近感,她亲昵地叫着雨濛的名字,用掩不住的迷人笑意极力试图给雨濛以亲切:“来让妈妈好好看看我们的小雨濛,这里以后就是雨濛的家了,雨濛喜欢妈妈吗?”
曾经在孤儿院五进五出的雨濛对这样‘亲人’相见的场景也不算陌生,但不可否认的何慧霞是第一个让她‘受宠若惊’的母亲,小雨濛被她死死地压在怀抱里,怔怔地听着她的言语,却回答不上那么简单的‘喜欢’两个字。
她听到耳后有爷爷轻微地叹息声,他道:“进权,你就算可怜可怜我这老头子,好好过日子吧。”
记忆被手机的铃声掐断。
画面在泪雾中不再明晰,就如那些因与果,多年前已经种下,谁也改变不了它的趋向与收尾。
木然地翻开手机,已经不是第一个电话了,她‘喂’了一声,发现自己的的声音原来已经哭着沙哑了,但对方似乎没有顾虑到,是室友秦潇如焦灼地发声:“雨濛,你现在在哪里?如果有空快回学校吧,穆遥奇他突然间放弃考研,莫名失踪了!郑敬不知道听说了什么,一大早地也打包行李不见了,你快回学校看看吧,不和你多说了——”
手机‘哐当’坠地,究竟是谁逼谁走到了绝路?
失措之下,慌忙翻开手机里那些陈存的信息。
果然,五小时前有一条信息来自穆遥奇,忍不住颤抖摁开了信息,寥寥数字,却让她当场呜咽到泣不成声。
“雨濛,不过一年半,我可以等,我相信你,请你也要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等我。”
战栗地牙根止不住地摩擦,蜷缩在墙角疯狂地搜寻郑敬的信息,她果然走的果决,只留了一句话给她:“小濛,我离开一阵子。告诉我哥和我爸,我只确定,谁阻止我,我会怨恨谁一辈子!”
两人就留下如此一句决绝而模糊的告别辞,他的的消失是不约而同还是另有因由?
坚定不移。他的句子完全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可是她却读不到一点讯息,他要做什么去?为什么要放弃考研、放弃前途?他究竟去了哪里,郑敬是否跟在了他的身边,如果是,又怎么可以对她说出如此肯定的承诺?
一年半?
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大脑一触及那个可怕的念头,手指几乎连手机的按键都没有余力按到底。
终于盲音结束,她沉重的呼吸皆数积郁到了心口,无力喘气,一字一字憋出来:“郑谦,今天穆遥奇是不是找过你,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仿佛世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她听不到对方任何的回复的声响,如同在与空气对话,并且是静默到没有流动的空气。
良久良久,那边才传来他的声音,像是废了如此长的时间来调息了所有愤怒,沉缓冰冷:“下来,我在你家门外。”
侧过久蹲在墙角至麻木无知觉的身体,湿漉漉的视线正如窗外被秋雨打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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