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竟露出宽慰的笑容,一个将死之人,最释然的笑容。
“爸——”雨濛叫他,声线在冬日喧闹的街道里,格外的空灵动听。
周进权望着女儿靠近的脸,嘴角笑容更为温暖:“雨濛,谢谢你,还能叫我这一声‘爸’。我这辈子根本不配被这么称呼——孩子,你是我一生最无法补偿的人,爸爸一直都是个自私的人,你看,我才知道我有个女儿,就迫不及待地找她去了——爸爸对不起你,给了你那么多伤害,从来都没有当过一个像样的父亲,也没有做过一个合格的儿子,可是这一切都只能下辈子还给你了,雨濛,剩下的日子就留给自己好好活吧,不要再为了‘锦华’失去你的人生了——不要去怪任何人,你刘叔叔也一直过的很痛苦,是爸爸自己选择跳下来的,只有这样,我一生的痛苦才能得到最后的释放,不要为我哭,让我安心地走吧——”
一个人要离开这个世界,真的很快。
走之前如果能交代完所有的遗言,一定可以如他一般走的如此安详。
周进权的丧礼很快结束,精神大受刺激的何慧霞最后被娘家的人接了回去,雨濛将他的骨灰葬在了汀东周家祖坟的那个无名冢里,他们一家三口,也算团圆。
那天之后,她便在汀东消失了。
这一次是彻底的消失,谁也再没她的下落。
一月之内,‘锦华’一切落至谷底。
但没过一周,一则关于‘锦华’的报道再次轰动整个西林市。
“‘锦华’上层格局震动,‘郑氏’拥坐半壁江山,神秘男穆遥奇接手总裁职位,疑与周雨濛珠胎暗结——”
穆遥奇接任的那周,所有报纸都登上了他的照片,大幅的版面,郑谦与他各占一方,雨濛的照片被放在中间,三张面无表情的脸,引发世人无限的遐想——
谁也不会想到,一心为救‘锦华’攀龙附凤的周雨濛,最后竟将公司交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里。
不知道谁,偷偷拍到了雨濛医院的病历单,上面‘怀孕七周’的字迹赫然入眼——穆遥奇冷冷瞥了一眼,他自嘲地想,郑谦现在已经一定已经疯了。
某一个不知时辰的黎明。
他仍然烂醉如泥,郑敬抱着一个包裹扔到他腿边,“穆遥奇寄来的。他说这东西雨濛让交给你的,她这辈子都用不上了——”
郑谦猩红着双眼将盒子紧搂进怀里,一层一层地抽开包装。
——是一件婚纱。
还有一张字条,她的字迹依旧绢绢:
郑谦,
如果我说,
我要嫁给你,
是因为我爱你,
你信吗?
你信吗?
36遗忘。序
“周雨濛到底在哪里?!”梦里他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反复叫嚣。
穆遥奇受下他暴怒的拳头;嘴角有血丝流出,丝丝作疼;但他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利落地一拳还给他的下颚;冷笑:“她在哪里用不着你关心;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郑谦仿佛感觉不到外力的疼痛,只觉得自己影子晃动,执眼咄咄望向穆遥奇,目色如剜人的冰刃:“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怀着我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嫁给你呢;你究竟把她藏哪里去了——”
“郑谦你是在痴人说梦么?你凭什么自信到认为她会为你生下孩子——”穆遥奇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子;一点一点被削去傲气;自他手中拉开自己被拽紧的领口,若无其事的整理经过这一场大仗后褶皱的西装,转身之间,眼神如之前的他一般轻蔑,“医生说,很可能是对龙凤胎,不过很可惜,她说要在你知道之前收拾干净——”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你会怎么样?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就算有,你也不会知道有这一天。因为我会在你知道之前,把一切处理干净,我和你之间,哪些东西不该存在,我比你还清楚。
记忆里清晰的言语无限制地在脑际盘旋往复,他给她末路,怎么可能可她越过之后再重头走一遍——这条路的每一步都是他预先设置好的,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力量和理由能把她拽回身边呢?
“让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穆遥奇渐行渐远的身影散下这一句让他无法反抗的‘命令’,将他彻底从他们俩的生命中割裂出来——
只是把一切回到原点而已。
周雨濛同穆遥奇,‘锦华’的孔雀女与默默无闻的凤凰男,他们还有他们的传奇。
郑谦,你已经没有了插足的余地。
留给他的,只剩下每一个午夜梦回,冰寒的汗水与惊心的泪。
那份怅然,让他瑟缩到连打开一盏灯照亮眼前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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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濛的确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连穆遥奇也没能得到她半点消息。
他只能守着她的‘锦华’,期待有一天她能疗伤回来,重见她两年前的浅然笑容,梨涡浅醉,阳光正好——
甚至不敢去寻找,就怕惊扰了她静好的时光,雨濛你或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生活了是么?那么暂且先好好地照顾好自己的生活,终有一日,我会把‘锦华’恢复到最强大的状态,然后再交还到你的手里,我能为你做的守候,也只有这些了——
半年的时光,可以将任何轰轰烈烈的故事都冲成平淡——
这个热闹的城市,从不缺少任何新鲜的话题来代替半年之前‘锦华’继承女为救公司而接连闹出的层层花边——
很多人的字典里,周雨濛三个字早已被隐藏起来,或者被一个类似的耸动话题随意代替——
只有在他们的生命里,这三个字被刻入了骨髓,成了无法移除的痛瘴,随着年月累积,日益膨胀。
穆遥奇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么可怕的一天。
六月十六日,一个看似吉利的日子。
雨濛的那双儿女争相来到这个世界上,却又差一点相继离去——
初夏了,总是特别多的雷雨天。
而这一天的雷像是一整个夏天叠加起来的一样多,曙光未曾降临,落霞也被悉数冲刷进了雨水里——
约莫已到了傍晚的四五点钟,他的手机想起了那个沉寂了半年多沉寂铃声,他如条件反射一般地抓进手里,屏息以待对方的言语——
可惜打电话来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惊慌失措的男人:“你好,请问你是柳奚小姐的亲人吗?她在汀东出了车祸,好像——好像还动了胎气,情况很不乐观,你方便赶过来吗?”
柳奚。
很少人还知道她的这个名字。
穆遥奇也只是在有关公司的人事档案里曾经掠到过一眼,周雨濛的曾用名:柳奚。
37遗忘1
“聪明如你;竟然也会去相信那些八卦报章的报道。”黎绘隐隐一笑,姿态一贯淡漠的优雅;搁下手中的咖啡杯;目光还留在关于周雨濛和穆遥奇‘隐婚’曝光的报道上,“郑谦,你这回当真当真了么?”
对座的人面无表情地从她手中抽出那份报纸;利落地撕扯成四等分;幽幽道:“这跟你没关系,放心,我的私事不会影响到你片子上映——”
“被人从生命中踢出去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黎绘倚在椅背间,齿端咬着瓷白的杯口;磕磕发声;“你知道吗?现在你有多难受;我就有多难受。”
她用她精湛的演技藏起眼泪;郑谦,我们的感受其实是一模一样的,你被她驱逐出生命,就像你把我驱逐出来一样的狠绝——
你期待着她能给你机会,为什么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你不是已经得到你要的世界了,人不能太贪心。”郑谦随手将报纸扔进了垃圾桶,面对她的问题也是剩下逃避的方式,“你只需要好好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不需要来解读我的心情。”
他抬腿就要离开,结束这段对话。
却在黎绘微微牵动的手指间暂且驻下了脚步,她左手无名指端,不知何时带上了一枚刺目耀眼的钻戒,只需余光估摸,市价几近百万,他被那蓦然刺入双目的濯濯光线晃到了神。
“敢陪我赌一场么。”黎绘对着他的背影镇静的说,指尖细细摩挲新购的钻戒,“我的赌注是你,你的赌注是周雨濛,当是给彼此最后一次机会,这是我们唯一一次赢的机会。”
“怎么赌?”他侧脸停留在她看似胸有成竹实则暗自虚无的视线里,看着她的精美眼线慢慢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深不见底。
“一会儿的新片发布会,我会带这个戒指出去,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但是相信明天全世界的报纸就会报道我们订婚的喜事了。”黎绘说完这句对白,相信他已经完全理会她的用意了,虚的不敢再去面对他的反应,把脸埋在咖啡杯后,静静地吮那苦涩的饮料——黎绘啊黎绘,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年他双手呈上的幸福你一手不削摔碎,现在又一点一点去捡起碎片,乞求着他为你拼凑完全——
这样的自以为是究竟要到几时才能让你彻底领悟过来,‘过时不候’这个词语存在的价值。
她忘了,现在的郑谦对什么游戏都兴趣缺缺。
何况是这么无趣的一场赌局呢?
眼看他冷峻的脸就要转身消失在逆光的视线中,她最后一搏:“你就不敢去赌一下,她会不会出现阻止你的婚礼么?你不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么?为什么都不敢放手搏一次呢?”
郑谦睨了她一眼,如未刮起尘埃的的风,毫无温度的视线,黎绘心猛的一沉,他还是拒绝。
原来他已经连这点赌的信念都没有了,周雨濛啊周雨濛,你究竟有什么样的本领,能将一个自负如此的人折磨到半点自信心都没有。
“郑谦,你知道吗?我们的赌注是一样大的,赔付率相等,我只是想要一场真实的婚礼,她不出现,你就归我——我不会像你一样放弃这最后一搏的机会,之前错过了不代表以后只能选择放弃,你了解我的,人生的字典里唯独缺少的两个字,就是‘放弃’。”黎绘璀然一笑,与指端的光芒相映成辉,她旋了旋钻戒的位置来调节内心的紧张,“对我而言,这场赌局已经开局,我赌你会为我举办一场婚礼,而你的赌注全都押在她身上,让她来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