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百姓因为冒犯宵禁,被就地处斩……”
李清静静地听着。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来是想问问李郎君,有无救时之良策?”
李清望着禹藏花麻,笑道:“这等大事,驸马如何来问我?”
禹藏花麻冷笑道:“李郎君,我是个粗人,不会怕这怕那!如今这事,若是合我心意,杀头灭族我亦做了;若是不合我意,我大不了带了亲兵家将回老家去!谁又能奈我何?!”
李清笑道:“不知何谓合驸马之意?何谓不合驸马之意?”
“让皇上亲政!皇上亲政,他要联辽便联辽,要附宋便附宋,我都随主上干了。”禹藏花麻大声嚷了起来。
李清却知道禹藏花麻虽然是蕃人,却素是精细,哪里便是什么“粗人”了?这番话,他无非在李清府上敢说,在别的地方,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半句“皇上亲政”。
“皇上已经亲政了。”李清淡淡的回了一句,丝毫不理会禹藏花麻的嚷嚷。他以军法治家,管理将军府素来铁腕,五年前曾经因有个跟了他六年的亲兵泄漏了他在府中说的一句话给别人知道,李清查出后,毫不容情的将那个亲兵满门良贱十余口全部杖杀,一个活口也不曾留下,从此他这将军府上,便再也没有人敢泄话,因此禹藏花麻叫得再大声,他也绝不怕有消息漏出去。
“亲政?亲政个屁!”禹藏花麻骂了句粗话,恨恨地说道:“李郎君素受皇上之恩宠,不知道现在正是报效的时候么?”
“我固知之。”李清微微叹了口气。
“那还要顾虑什么?”禹藏花麻瞪着李清,眼睛都突了出来。“诛国贼不过举手之劳!”
“驸马失言了。”李清脸沉了下来。
禹藏花麻站起身来,嘿嘿笑道:“李郎君,你我相交有年,你心中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心中想什么,你也明白。若想行大事,却不敢相信人,又能成什么事?”
李清默然不语。
“你想让皇上亲政,好推行汉政,一展心中抱负;我却只想扳倒梁乙埋,让仁多瀚为相。你我二人虽然目的不同,但绝都是盼着皇上亲政的。若有梁乙埋在,李郎君你便有通天本事,也只能憋在心中,施展不得!”
禹藏花麻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已经是有进无退。李清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犹豫,否则禹藏花麻为了避祸,一出此门,必然立即投效梁氏,反告自己谋反。
他沉声道:“非是我惧怕,实是梁氏不易图也。况且……皇上心意未决……”
禹藏花麻一怔,随即压低声音,咬牙道:“迫不得已,便只能先斩后奏。”
“若无圣旨,你我能调动多少兵马?”李清反问道。
禹藏花麻顿时怔住,为难的皱起眉毛,道:“这……”
“此事所谋者甚大,若要凡事考虑周详,自然会误事。但若全然不考虑,只是莽撞行事,却也不过白白送死,反害了皇上。”李清又笑道:“我素知驸马忠义,但还请驸马忍耐,静待机会。”
禹藏花麻思忖许久,摇了摇头,顿足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被梁氏占了先机,大事去矣!”
“他占不了先机。”李清冷冷的说道,牙齿发出轻轻磨擦的声音。
这是十天之内,李清第七次被夏主召见。
“改行汉法,势在必行。”秉常挥舞着手臂,空洞的喊道。
“臣亦以为然。”李清沉声应道,“但请陛下早日定策……”
“定策……”秉常心中忽然泛起隐隐的惧意,“你还是坚持么?”
“臣以为,陛下若不能真正亲政,大夏绝不可能成功改制。”李清正视着秉常的眼睛,但是秉常却将目光悄悄移开了。
“诛杀国相,幽禁母后……”秉常在心里喃喃念着,不觉打了个寒战。
“这样太过份了吧?”与其说秉常是心存仁善,不如说他是心存畏惧。那种与生俱来的畏惧。
仿佛看破了这一点,李清的回答直刺要害:“陛下,若不肯犯险,绝不能成伟业。”
“……”
“陛下虽然心存仁善,但只恐太后与国相不这么想。”李清的声音充满诱惑,“若要改行汉法,一定要罢免国相,使太后不再干预朝政;若要罢免国相,使太后归政,不用武力,绝不可能实现。如今国家虽逢大败,但是却使梁氏失国人之心,而忠义之士如禹藏花麻亦得率兵护驾入京。今内有禹藏花麻,外有仁多瀚,兼得深晓宋朝制度之文焕,是天之助陛下成功也。陛下若能早下决断,国家虽败,不足为忧,此不过复兴之基。若陛下迟迟不决,误此良机,则时机稍纵即逝,日后只得追悔莫及。”
秉常眉头紧皱,沉吟良久,心中亦颇难决断。终于,秉常迟疑道:“以子幽母,毕竟大碍人伦。莫若效郑伯克段之事,使其先败露其迹……”
“陛下,古今形势大不相同,又如何可以效法?!”虽然明知道夏主心中的畏惧,但是李清也无可奈何,御围内六班直只会听从皇帝或者太后的命令,若没有这支武力的支持,任何政变都只可能以失败告终。现在的局势,既便有皇帝的旨意,还需要用一点心机才能完全支配御围内六班直,何况没有皇帝的支持?
李清只能努力说服秉常,“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陛下不忍,必为奸人所害。”
“容朕三思。”
李清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道:“陛下不能早做决断,迟必生变。”
在真正要紧的关头,果断地做出正确的决断,这种才能,并不是人人都有的。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
宋军对横山的军事行动日益频繁,但是西夏却没有力量去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宋军一步步抢占原本属于自己控制的要地。兰州方向的夏军统领按捺不住,擅自出兵,想抢劫一番宋朝的边境,却被王厚事先侦知,几乎把这支夏军打得连牙都找不到。西夏人损失了几百人后,便再也不敢招惹王厚。
不过除此以外,双方便没有大的军事冲突了。宋朝似乎无力继续西征,而且也露出了议和的迹象——互市虽然没有恢复,但是私贩入境的宋朝货物却有增无减,大量的茶叶、丝绸、瓷器与绢布,涌入仁多瀚控制的地区,再被转运至西夏各地,物价上涨的趋势很快就得到抑制。兴庆府虽然明知道仁多瀚必然与宋朝边将有私下的交易,但却都增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仁多瀚不是好惹的,而且西夏的的确确需要宋朝的货物。
基本上,西夏人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梁太后与秉常一致同意,趁着宋朝皇帝赵顼的生日,再次派遣使者去宋朝,以祝寿为名,向宋朝表达称臣之意,并乞求正式重开互市,以进一步缓和双方的关系。
这原是西夏人用了一百年的老伎俩。
不过,在四月十日宋朝的同天节到来之前,西夏国首先迎来了另一位使者:大辽北院枢密副使兼侍卫司徒卫王萧佑丹。
以萧佑丹现在的身份,亲自出使西夏,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之事,这一方面固然反应出辽主对这次出使的重视,让西夏人受宠若惊;但另一方面,却也让西夏君臣十分尴尬——因为夏国国王同时也接受辽国的册封,所以在理论上,秉常的地位要低于已被封为卫王的萧佑丹!萧佑丹见夏主秉常时用什么样的礼节,足够让西夏的官员们伤透脑筋了。因为这已经不是萧佑丹要不要行礼的问题,而是秉常要不要行礼的问题。
若在以往,西夏一定会婉言谢绝辽国派出如此不恰当的人选。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别说西夏人不敢拒绝,既便他们敢拒绝,在时间上也来不及——因为西京道的大部分地区被杨遵勖控制,而上京道与西夏国北方多沙漠,双方的往来十分麻烦,所以一切只能便宜行事,根本无法往来商定一切后细节后再成行,于是,当西夏人知道辽使的身份时,萧佑丹一行已经到了黄河边上——这已是在西夏国境之内了。
“大王远来辛苦。”负责迎接萧佑丹的,是梁乙埋之子梁乙逋。
萧佑丹这次出使西夏,的确称得上是“远来”,他绕了一个大弯,从西京道防范较薄弱的地区,进入阴山山脉,再越过阴山,进入西夏境内,沿黄河而至兴庆府北面的定州。在路途上,便耗费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还称得上是非常顺利了。
不过这一趟出使,再辛苦再麻烦,也是必要的。
“有劳梁将军远迎。”萧佑丹笑着抱拳回礼。他早已知道梁乙逋的身份,自是丝毫不敢怠慢。
“自定州至兴庆府,不过一二日路程。驿馆早已安置妥当,请大王先在定州歇息一晚,明日再起程不迟。”梁乙逋说罢,又笑道:“在下久仰大王威名,早想向大王请教骑射之术。到了兴庆府后,只怕再无机会从容受教,还盼大王成全。”
闻弦歌而知雅意,何况梁乙逋已经把话说得这般明白?萧佑丹笑道:“岂敢,若能与梁将军切磋,亦是一大快事。”
梁乙逋大喜,笑道:“谢大王。大王请!”
“梁将军请!”
当晚,梁乙逋便在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定州驿馆替萧佑丹接风洗尘。
不过梁乙逋并未向萧佑丹请教什么“骑射之术”,而是双方在铺着蜀锦,挂满彩绫的大厅中,一面欣赏舞女的表演,一面喝着酒,兴高采烈地玩起投壶来。
萧佑丹文武全才,又自负谋略,常自以为张良、陈平不能过。他辅佐当今辽主登基,稳定政局,改革弊政,平定耶律伊逊,使辽国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如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真正看得起梁乙逋?不过他深知梁氏在西夏的地位,此番出使西夏,从短期来看,自然是想约夏国夹击杨遵勖,至少让西夏保持中立,以助辽主顺利统一全境;但从长期来看,却是希望可以联夏制宋。
宋朝亡夏之意,辽国君臣可以说是洞若观火。但是今日之宋朝,已经焕然一新,非昔日可比。虽说辽国也呈上升趋势,但毕竟是内乱之后,元气受损。若公然挑衅宋朝,不说无此实力,还会使宋朝有借口公开帮助杨遵勖。因此宋朝对西夏用兵,辽国虽有唇亡齿寒之惧,却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