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一种曾经感受过的、并不陌生的,伴随着黑暗而产生的恐惧,顷刻间击垮了他的意志,攫取了他的灵魂与意识……他不知道撞翻了多少的东西,周围的一切嘈杂而混乱!
景天正在花园内陪着管家在聊天,闻听丫鬟们匆匆来报,说客人好像在发疯的消息,惊得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厢房。他看到眼前的一幕,唯一的感觉就是,“白豆腐疯了!肯定疯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徐长卿。蜀山的徐长卿从来就是“不动如山,如渊之默”,纵便是泰山崩于前,犹自岿然不动,可眼前的徐长卿明显就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景天不假思索地伸臂箍住了徐长卿,想制住怀里人疯狂发泄的动作。
然而,徐长卿非但没有停下来,却反抗得更加剧烈。“你是谁?”那种隐匿于黑暗中的粗暴狂怒,那种淫靡的气氛……一点一滴清晰地提醒着他曾经发生的往事。
景天一遍一遍的喊着:“白豆腐,你不认识我了么?别乱动!我是景天,景天!”
“不是……你不是那个人!”徐长卿嘶声道:“你到底是谁?”
抓起徐长卿的左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景天急促道:“我知道你现在看不到,但是你没有失明,我只是怕你被日光刺伤,所以才蒙住你的眼睛。你摸摸,我是景天……是我,是我!”徐长卿的手抖索着,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景天的脸,感受着他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薄凉的唇!
他喃喃自语着:“对!是……景天!”这是种极度不确定的语调,带着一丝惊悸过后的颤栗。
“对啊!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是景天……”徐长卿的声音慢慢恢复了冷静。
景天心中一喜,道:“当然是我!”然而不等他回过神来,只听得“啪”一声脆响,左脸已被重重捆了记耳光。徐长卿武功之高,出手之快,绝非景天目前的功力所能闪避,景天措手不及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记掌捆。并且,这耳光力道委实太重,虽非余音绕梁,也可谓响彻房内。
景天被打懵了,他只顾着去感受徐长卿那片刻的温存,哪里会想到对方瞬间变脸成了只豹子,而且出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于是,他只能顶着乌青的脸,流血的唇,长流的鼻血,还有半颗脱落的牙,呆在那里。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呸”一声吐出嘴里的碎牙,怒喝道:“徐长卿,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敢打老子!我……”他右手扬起,本想回敬对方一记霹雳掌捆,然而下一秒,左手却不听大脑使唤的揽住了徐长卿坠落下去的身子。
——徐长卿晕了过去!
“妈的,别给老子装死,起来!”
徐长卿确实没装死,他是真的晕了过去,他现在躺在景天怀里,晕得彻彻底底舒舒服服。
“好好的你发什么疯,还发飙打我,打老子……”景天脸上火辣辣的发烧,鼻血长流不止,痛得龇牙咧嘴,却不得不把徐长卿背回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章 上 涤尘山庄
过去的三天里,景天打听到不少消息。
这处位于飞凤山下山清水秀碧水环绕的庄园,名曰“涤尘山庄”。
据闻此间主人姓萧,祖上五代十国时期,乃是富商巨贾之家,不过萧家人丁单薄,等到了唐初便只剩下萧映寒这一根独苗。萧映寒虽家中万贯天资聪颖却自小不好经商,等到萧老爷子两腿一翘,他便斥资在这飞凤山下建起一座宅子,从此不问世事,日日与山水花鸟美人姬妾为伴,自娱自乐倒也逍遥自在。可惜,景天从三日前入庄到现在,还没拜见过着萧映寒,据老管家萧福所言,萧庄主出门访友未归。
这山庄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华美异常,长长的游廊上,随处可见衣着鲜艳的侍女家丁来来往往穿堂入室,好不热闹。而飞凤山上的灰汤温泉被萧映寒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巧妙的引入庄子里,故而这“涤尘山庄”内因了温泉水之故,一年四季水气蔼蔼云雾缭绕。尤其是清晨之际,诺大的庄园内碧水绕墙,一片云蒸霞蔚,景色如梦如幻。
此时,后院中的碧水清池边,站了位青衣人,面容英秀却又神色凝重,右手折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左手手心,嘴里喃喃低语着,谁也不知道他在琢磨着什么。他前面是一片轰鸣阵阵的假山瀑布,无数的水珠飞花碎玉般飞溅在他的衣裳,转眼便已湿透,但是他似乎浑然不觉。此人便是涤尘山庄的庄主萧映寒,眼见他伸手凌空虚写几笔,那假山的水幕上边出现了几个大字:“蜀……山……弟……子?”字迹潦草难辨,显见主人心神不定。
远处的老管家见了,心下忐忑不安,他跟随了多年的主人,素来便是游戏人间狂放不羁的性子,又怎会为了不相干的小事而忧心忡忡劳神挂怀。
夕阳已经西下,萧映寒缓缓走到西厢房,透过那扇窗棂,隐约可见里面躺着的白衣之人。那人呼吸吐纳之间,带着一股九天之巅的清新之气,这是早已久违了气息。多年来,只在梦中回味过的气息。多年来平静的生活,今日却被一位懵懵懂懂的傻小子打破。当那个叫景天的人,背着同伴来投靠“涤尘山庄”之时,当自己给他昏迷的同伴把脉之时,那微弱却熟悉的周天之气,让他第一次意识到——曾经,蜀山离自己如此之远;而现在,蜀山离自己如此之近。
不,是蜀山弟子离自己如此之近。
面对床上的白衣人,他差一点便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但最终还是拂袖而去。
徐长卿已经醒来,非常安静的醒来。
景天这次再也不敢贸然地用黑布去蒙徐长卿的眼睛,刚才的意外让他明白,一个人一旦面临失明的威胁时,精神上会产生巨大的恐惧情绪。谁知道徐长卿发起疯来,还会做出什么古里古怪的举措,我景天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给你糟蹋!所以景天请求“涤尘山庄”的管家把他安排在一个阴暗的房间,室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灯火。于是徐长卿慢慢适应了光线之后,随同景天走出了这间暗室。走出暗室进入院中的时候,景天很细心的牵着徐长卿的手,嘴里唠叨着,“这是门槛这是石柱,你要小心……”
徐长卿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的,可是这种感觉如此的混沌模糊,让他分辨不出这是真心还是假意,或者仅仅是渝州景天的天性使然。景天表面虽然大大咧咧,其实骨子里对每一个朋友都是赤胆诚意,他若是细心起来,会热心得教你吃不消。
握着景天温热的掌心,徐长卿心下却一片冰凉,他觉得有点好笑,这算是什么意思?
景天,你想干什么?
——心里的痛越发地清晰起来!
“够了,景兄弟,可以了!”
“可以了?”景天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担忧,“你真的看得见前面的东西了?”
“看得见看不见,有什么关系?”不着痕迹挣脱了景天的搀扶,徐长卿微笑着,语气平静,“这个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
“是么?”景天狐疑着凑近他的脸庞边,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眸中发现什么东西。然而,他失望了,徐长卿的眼神空洞而茫然,根本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甚至怀疑,徐长卿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说实话,眼睛到底能不能看到东西?”
“除了你不是东西之外,”徐长卿一字一句道:“其它看得清清楚楚!”
“那我就放心了!”
“方才一时失态,委屈了景兄弟!”
景天“啊”了一声,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脸颊,苦着脸歪歪唧唧说,“你不说我倒忘了,这笔账我记着,你别想赖……下次,我要加倍奉还的!”
徐长卿闻言一怔,随即展颜微笑,温声道:“不妨事!大丈夫恩怨分明,日后景兄弟若想连本带利讨回这笔账,徐长卿绝不皱半分眉头。”
“二位”,老管家萧福忙着介绍,“这是鄙庄庄主萧映寒……”
“幸会幸会!”
庭院深深,碧水寒池前,萧映寒打量着眼前徐长卿:一身月白色衣裳,眸清神正,谦恭大度,接人待物进退有度,不愧为蜀山掌门弟子。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一切却又似乎有了改变。
徐长卿的眼神不复昔日灵性,却带了几分沉寂和黯淡,这不应该是属于蜀山未来掌门的眼神。蜀山的掌门弟子从进入无极阁内堂那天起,便立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授之以天地正气,只能习练内家纯正元阳真气,决不能有丝毫懈怠。徐长卿的眸中,怎能浮现出这些俗世间的人情世故喜怒悲哀……
蜀山,好一个蜀山!
难不成又培养出一个不肖弟子?
“徐道长,你真不认识我了?”萧映寒问得随意。
“萧庄主,可否给一些提示?我们在哪里见过面么?”徐长卿答得认真。
“湘西苗疆……”
“苗疆?”徐长卿凝神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长卿此生从未踏足湘西,萧庄主想必是认错了人了。”
萧映寒双眉一挑,眸中闪过一丝疑虑,转而道:“也是!八年前你不过是懵懂少年,苗疆距离蜀山何止万里,我定是认错了认错了。”他朗朗一笑,领了二人往那花厅而去,口中道:“待会儿我罚酒三杯,以作赔罪。”
徐长卿忙道,蜀山弟子不敢有违门规,长卿不妨借花献佛以茶代酒,回敬庄主,多谢庄主收容我二人。萧映寒笑意盈盈道,小事小事,蜀山乃是天下第一门派,小弟虽不是武林中人但也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徐道长风采,始知此言不虚。哎呀,鄙庄真是蓬荜生辉……对了,听闻徐道长乃蜀山掌门弟子,未来的蜀山掌门人,那肯定是德行端正秉性纯良……
徐长卿听得他似乎话里有话,心下微微一惊,脸上闪过隐隐薄怒,复又归平静道:“萧庄主怎么知道我是蜀山掌门弟子?”
萧映寒哂笑道:“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