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朝,我们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戚少商衬着头,顾惜朝走到哪边他的眼珠子就转到哪边。
顾惜朝抬头看着外边雨势汹涌,又沉默了一会,才回道,“天要下雨,奈何不得。”
很多事,虽说事在人为,但是谁奈何得了天?
“若不是这场雨,估计我们就在雷家庄了。”
“雷家庄是什么地方?”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戚少商喝着琥珀定心浆,吐了吐舌头,“我不喝这么苦的东西!绝对不喝!”
顾惜朝等瞪着犯起牛脾气的戚少商,半天想不出一句骂人的话,只问道,“你当真不喝?”
我熬了那么久的药,你竟然敢不喝?!你知道不知道把琥珀磨成粉多么不容易?
顾惜朝沉着一张脸,连杀气都腾起来了。
戚少商抱着膝盖,往床里面躲。露出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顾惜朝。
“惜朝,别生气好不好,真的很苦啊……”
顾惜朝望着碗里乌黑的浓浆……“比这药再苦的东西你都吃过,你忘了。”
“戚少商,你不是怕苦,你是怕自己终有一天会想起一切。你,怕得是自己不能面对。”
“我认得的戚少商,不是现在这样胆小懦弱的人。我认得的戚少商,是威震江湖的九现神龙,不是看到屠杀还会呕吐的虫。我认得戚少商,是会拿着逆水寒指着我说一定要杀我报仇的人,不是现在这个会叫我惜朝的傻瓜。”
戚少商埋着头,像固定在那的石像。
“药冷了。”顾惜朝淡淡地说道,“我回炉温一下。”
……
戚少商皱着眉头,看着顾惜朝端了比刚才份量更多的药来,戚少商苦着脸,可怜巴巴的望着顾惜朝。
顾惜朝拿着张凳子坐下来,先是挖了一勺子自己咽下去,然后又挖一勺子伸到戚少商嘴边,“我陪你,一起苦。”
临睡前,顾惜朝还在研究医书,听到床上的人侧过身,望着自己,听到他怯怯地开口,“惜朝……”
“什么事?”
“……今天你骂得对。”戚少商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想记起来。”
“惜朝,和你重新认识很好。”
“重新?”
“我在汴京时,走过御街,听到茶馆里有人说书。我们的故事,我早就听过了。市井说书,都是添油加醋。我想我们,不可能……有这么大仇恨。”
“你错了。我们的仇恨,不共戴天。所以,我在等你想起来。”
“想起来……会怎样?”
“你会杀掉我。”
“我不会杀你!”戚少商突然支起身体,郑重说道,“我永远不会杀你。”
“等你想起来,再说吧。”
“就算我想起来了,我也不会杀你。就算我再恨你,我也不会杀你。不然在我失忆之前,我为什么不杀你。惜朝……有时候我一想到,若有一天你不在这世间,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
一大早,萧尘抱着一堆东西来敲门。
戚少商开门后,闻到一股令他很不舒服的味道,“萧兄,你该不会抱着一团琥珀吧!”
“闻到琥珀香了吧!”萧尘眯着眼睛笑嘻嘻,“这很名贵的哦!”
琥珀是香,但是喝过琥珀定心浓浆的人,对于琥珀味道就喜欢不起来了。
“戚少商!过来喝药。”
萧尘听见顾惜朝的声音,看见戚少商摇头叹气地走出去,在顾惜朝对面坐下。
萧尘抱着一大包琥珀,看着那两个人,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他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回去了,写一本《逆水寒后传》应该很受欢迎吧!可前提是,要自己回得去啊!
“顾公子~”萧尘谄媚地迎过去,“顾公子~~~”
顾惜朝提走装满琥珀的包裹,打发道,“萧公子可以打道回府了吧!”
“打道回府?!”萧尘立马换上一脸哭相,“你不让我跟着你们吗?”
“跟着我们?”顾惜朝挑眉道,“好随时跟你的小侯爷汇报我们行踪?”
“啊?!”萧尘倒吸一口气,抓狂道,“弄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啊!顾惜朝!你太多疑了吧!”
“惜朝,你不帮他回家了吗?”戚少商替萧尘好心问道。
顾惜朝横了一眼戚少商,说道,“没说不帮。”
萧尘眼睛亮了起来,“那什么时候?”
“等到我觉得可以告诉你的时候。”
……三个人出了客栈,萧尘灰溜溜地往京城而去,戚少商跟着顾惜朝往西走。
雷家庄就在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11
戚少商抬头看看乌青色的天,天上霭霭层云。他低头看了看低洼的地,到处都是积水,打湿了鞋子。他在环视一圈附近,穷阎破屋,拔茅连茹。一片萧条……
“这……就是雷家庄?”戚少商望着废墟之地奇怪问,“这地怎么都往下陷?”
“这是以前的雷家庄。雷家庄因为地势低洼长年云雨堆积所以能引雷杀人。”顾惜朝说道。又接着问,“你还记得雷卷吗?”
“我知道他。”戚少商说道。
入小雷门的那年,我十三岁,雷卷二十三岁。
十三岁出来闯荡江湖算不算早?
为势所迫,早与不早,都不重要了。
……
好像想起了更久以前的事情。好像和自己说话的人就在身边。
“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因我……死在三门关。”
“不错。”顾惜朝匀开一个冷若冰霜的笑,“看来我要多谢说书人。”
顾惜朝昂头说道,“若不是我要追杀你,他,他们,都不会死。”
“在三门关时,我放了霹雳堂的白风筝,那是安全的信号。我骗你们一干人入三门关,就为抓你,为杀你。谁知那瞎子雷卷,点火用镜引雷,提醒你要绕道走。我知道你的性格,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最敬爱的人死掉,你不会见死不救。所以我不阻拦那瞎子,我等你杀过来。”
“当时你杀到我面前,拿剑的手已经在发抖。你已经杀得筋疲力竭,我以逸待劳的等着你。你杀得很疯,我第一次看你这么拼命杀人,以前,你的侠义总会让你留有余地,我想你和雷卷,确实有很深很深的交情。”
阴沉沉的天,阴沉沉的风,满地的积水散发枯枝败叶的腐气,灰暗的云正在一点一点聚拢,蚁封穴雨,夏日的暴雨又要来临。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顾惜朝翻身下马,溅起一地水花,他一把拉过戚少商,“你刚才念什么?”
戚少商眼神空洞,看着顾惜朝又像透过他看着他身后的荒芜。半响才恢复神志,目光才聚焦在顾惜朝脸上。
你的眼里,就像装着现在,快下雨的阴天。
“这诗,谁念过给我听?”
顾惜朝不做声,漠然一笑,不再理睬戚少商。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这一片废墟被他们看了很久,谁都知道,他和他各怀心事。
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牵马走在城里,顾惜朝专注着找客栈,走到一个熟悉的地方听了下来,“请问这位小哥——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一家安顺客栈?”
“安顺客栈?早就关门大吉了!”
……他抬头看旧地新楼,竟然生起一种物是人非的悲愁。
谁把流年暗中换。
顾惜朝看身后,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却不见了戚少商。
轰地一声雷响,人群中有人叫道,“下大雨了!”
雷声轰鸣,乌云密布,黑风从天外刮来,大雨随风飞腾,足见其急骤。地上水花四溅,人们奔跑嬉笑,驱赶夏日暑气。
没有人注意那个牵着白马的青衣男子,他仿佛和这洪猛大雨融在了一起。
碎银子清脆有声地掉入破窑碗中,戚少商微微一笑,“姑娘,你再唱一遍刚才的曲吧!”
那卖唱的姑娘听到后,抬头说道,“公子喜欢听那曲子,奴家就为公子再唱一次。”
琵琶声响起,配着楼外雨潺潺。那卖唱的女子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凄凄叹息,裂帛冷涩。
绿水淇水漪君自长戚戚心之忧矣唯以风相送
碧山半天立 清溪村边走惜顾无名今朝再回首
月下箜篌鸣 对影成三人千年已过梦醒人消瘦
绿兮柏舟起随波逐浪行亦汾其流不记五州侯
考盘在涧过三岁越三秋 北风凄影 悠悠细说愁
携手同偕老死生何契阔千年已过梦醒人消瘦
……
一曲罢,戚少商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思无名》。”那女子回答道。
“公子。”卖唱女子叫住戚少商,“闻旧日往事,前尘一梦远走。怜今日眼前的人,永不放手。这便是此曲之旨。”
闻旧日往事,前尘一梦远走。
顾惜朝撑着伞,寻找过来的路。
戚少商牵着马,靠在街边的屋檐下。
“你去哪里了?”
“我在这等雨停,等雨停了便来找你。”
“如果这雨一直下到天明呢?”
作者有话要说: 的词取自清响所唱的《思无名》中歌词
☆、第 12 章
12
青田镇。
又是一个雨过天晴的早上。戚少商正在买包子。顾惜朝正在对面喝粥。
等顾惜朝一抬头,戚少商又不见了。
就在顾惜朝低头喝粥的那瞬间,戚少商已经被人劫走了。几个包子三三两两的滚落在地上。
那包子铺的老板急匆匆的跑过来好心提醒,“这位公子,你那带酒窝的朋友被人劫去了,好像是江湖上的人!”
“多谢店家。他刚才买了几个包子?”
“四个肉包。”
“麻烦你再帮我包四个。”
“呃?……好。”
顾惜朝抬眼看了看牌匾——神威镖局。
“这牌匾,新做的吧?”
镖局里出来的人问,“都做好两年了,公子怎么看得出来?”
顾惜朝风轻云淡地笑笑,“因为之前的那块皇帝御赐的‘护国镖局’牌匾,就是被我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