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又是笑道,“其实说来倒不算什么;董将军有一位甚是亲密的小兄弟曾是臣的学生,所以董将军大约是从他那里听了不少臣的好话。”
诸葛亮又是一愣,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捉不住关键。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岔开了话题,又道,“卢尚书,我请你来,意在商议尚书台之事。昔日是袁太傅与何大将军领尚书事,共掌尚书台,但何大将军即已遇害,袁太傅年岁又长,今日我往明光殿去却也不曾得见。我思量着,如今尚书台总需一人升任尚书令,执掌尚书省诸事,主持政务。”话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定定地看着卢植。卢植微微皱了眉头,若有所思,却一直未曾开口。见卢植不答话,他只好软声续道,“朕望卢尚书能挑起尚书令之职,为国出力。尚书令一职虽重,但以卢先生声望,朝中大多数人士定是支持的。”
卢植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突然道,“难不成,董将军已与陛下说了些什么?”
诸葛亮一愣,惊讶道,“尚书此言何意?”
卢植起身深深一礼,这才轻声说道,“既然言及此事,臣不敢有所隐瞒。董将军今晨来臣府中探访,亦是谈起尚书台无人主持之事。董将军他……听董将军言语,似有推臣为尚书令之意。臣答董将军道,如今袁太傅仍守尚书令事,一时间也还有主事之人;大乱方过,便要再置尚书令,却是有些急了,也怕陛下与太后心中有所疑虑。不想他竟已是说服陛下……”
诸葛亮沉默了许久,半晌勉强说道,“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耳,便说的是这般事了。昨夜之后我还未曾见过董将军,升卢先生为尚书令也是我自己的思量。董将军若也有此意,岂不是更好?既然朕与董将军皆有意如此,朝中自不会再有异议。还望卢尚书莫要推辞。”
卢植看上去仍是不大认可这个决断,思索片刻后劝他道,“陛下,此事还是不当如此匆忙决断。陛下既然忧心尚书省无人主事,何不在朝会上提出来,请众卿共议?另外也当报予太后知晓,听听太后的意思。”顿了一顿,卢植不够委婉地说道,“陛下年岁尚幼,凡事也当与群臣,与太后商议。”
“太后?”诸葛亮微微侧头,几分无可奈何地看着卢植。
将事情提到朝会上议论也罢了;如今却还说什么太后!若不是宦官当道,外戚霸朝,大汉又何至于有今日?他本是想借着此次动乱,干脆将宫城核心移至南宫;他自己居云台殿,于崇德殿朝会,明光殿议事,就此远离北宫,远离太后。何太后一介妇人,十常侍之乱也有她一份包容宦官之过,如今再让她插手朝中,岂不是添乱?怎想本该是最为可信的卢植,却有几分信不过他,反倒劝他遇事多听听太后的意思。他差点都忘了,就算身为一国至尊,他如今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而非身经百战,才德为众人所仰慕的大汉丞相。就算他当真是谋划完善,旁人又如何能够轻易信了去?
待送走了卢植,他微微叹了口气。无论卢植自己是否心有疑虑,如今任他为尚书令势在必行。尚书令一职何重,若交予无才或是无德之人,必是取乱之道。更何况如今他要抢在袁隗,何太后,董卓这般人物之前任命一个尚书令,一个能为他、为大汉效力的尚书令,不然岂不是放任大权旁落?想到这里,他暗叹一声,心下当真五味俱全。谁能想到,董卓既然举卢植为尚书令!不论卢植和董卓有些什么私人来往,他仍信得过卢植;他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董卓也会有意让卢植升任尚书令,而没有考虑用自己亲信的并州人士。难道是董卓欲亲近名士,彰显自身的德业?可是就看董卓在局面尚未完全稳定时便一大清晨亲自拜访卢植,却像是对卢植有一种真挚的崇敬。
当真是世事百变,无奇不有;想不到他诸葛亮,竟然也有和董卓英雄所见略同的时候。
良平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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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西斜的时候,有人来报太尉府平津校尉贾文和求见。贾诩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身材适中,容貌朴素,很容易让人为他不过是一员不足为奇的普通小吏。贾诩规规矩矩地行礼叩首,又是规规矩矩地说了几句致谢的话语,仿佛他真只是来为升迁谢恩,却不是被招来与天子议事的。这才寒暄了两句,贾诩便道,“若无他事,臣当告退,不敢耽误陛下。”似乎完全不愿和天子有何瓜葛。
“贾都尉稍候,”诸葛亮忙道。
果然不愧是能在天翻地覆的浩劫中独善其身的贾诩,当真是谨慎圆滑到了一种境界。看着面前这不露声色的毒士,诸葛亮忍不住蹙眉。当初若不是贾诩为了一己之私促使李傕等人攻入长安,何至于又一次天下大乱?他本不齿这般人物,也不觉得以如今的情势,贾诩当真能为他所用,但眼下这个交易至少是可行的,也是必须的。
“招贾都尉来见,实是有一事相求,”他缓缓说道,“如今丁都尉肩负都城守卫重责,但所掌军士较少,令人担忧。将来贾都尉为执金吾丞,解决此难题的重任,怕是要落在贾都尉身上了。”
贾诩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恭恭敬敬地弯瞪着地板看了将近一刻钟,这才说道, “陛下,臣自当尽力;然募兵等事,臣恐权限不足。”
“董将军麾下兵强马壮,却似乎将者不足,”诸葛亮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董将军爱才,而丁都尉麾下有一员虎将名吕布,有西楚霸王之勇。”
“丁都尉麾下竟有这般人物,实为可喜之事,”贾诩随口应了一句,语气显出那么一丝敷衍。显然,贾诩正在思索少年天子那句话中的真正用意。他眼中那仔细算计的光芒竟突然让诸葛亮觉得背上一阵凉意。又是好半晌,贾诩终于又道,“陛下的意思,臣大致明白了;定然全力以赴。”说着,又是恭恭敬敬一礼。
贾诩离去之后已近黄昏。虽见天色渐晚,但诸葛亮终觉放心不下明光殿中的诸多政务。眼下尚书们都差不多该出宫了,正好方便自由查阅文书。他便唤上了两名宦官,让他们打着灯笼领路,一路来到明光殿中。不曾想到明光殿竟还未空;他方才入内,便看见荀彧正在整理文书,荀攸坐在一张矮案后,正与荀彧谈论什么。见他入内,二人匆忙起身致礼。
“两位先生尚未家去?”他问。
“回陛下,”荀彧应道,“臣任守宫令,每日需整理归类这一日文书,备下绢纸笔墨,方才未及归去。”
荀攸却是微微蹙眉问他,“已近黄昏,陛下为何这时来明光殿中。”
诸葛亮沉默片刻,知道面前两位绝非轻易能蒙混的人,终是坦言答道,“大乱方过,今日袁太傅又未来宫中,我唯恐尚书省中无人决断,便想来看看可有什么要紧事。”他向二人微微一笑,说,“午后见卢尚书的时候,他劝我遇事当多与群臣,与太后商议;不知两位先生可否教我,将这几日的要紧事都说与我听?”
荀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荀彧却仍显得两分不解,问他道,“陛下为何不早些来,趁着几位尚书大人仍在,请他们为陛下解说?亦或是往北宫去,请太后言之?尚书台诸事每三日便要汇总报往长乐宫,陛下自可请教太后。”
诸葛亮便说,“昨日大乱,唯恐太后心情未平;朕不欲以国事扰她。本想着黄昏无人时刻过来,独自翻看文书便可。但既然两位先生尚在,便要劳烦二位了。”
荀彧惊讶地看着他,而荀攸则是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颔首道,“陛下请坐,臣为陛下念这几日的重大奏报。”
于是他走上前几步,在矮案一旁坐下,恭敬得仿佛自己当真只是十来岁的学子。荀攸又是朝他一笑,挪过一叠绢帛,将其中的内容一一念与他听。
“东都雨势渐缓,洛水河面已落,河堤仍多有损耗,需及时修补,耗费估约百万余钱……”
“河东郡太守王邑讨白波贼,小胜……”
诸葛亮一丝不苟地听着,偶尔有疑问,他便抬头看着荀攸,而荀攸亦会停下,任由他议论。几乎整整一个时辰转眼便过去了;待他们议完这几日的奏报,荀攸又是笑道,“陛下所言,臣一一记住了;不如回头便录下,明日交与诸位尚书大人参详,陛下以为如何?”
“好极!如此便要劳烦先生了。”
“既然陛下听毕国事,意思也已送到,当回云台殿中;眼下已近人定时分,陛下还是早些歇息才是。”
“却不知我若是明日这般时刻再来,两位先生可还在此?”诸葛亮试探性地问道。
荀攸微微一怔,侧目看自家族叔。荀攸还未及开口,荀彧便道,“回陛下,臣每日收整,这般时刻必是在的。”说完亦是朝他一笑。
有这般答复,当是可以放心了;这二人虽说官位不高,但若有心助他,尚书台中便再无一事能逃过他的耳目。就是在这风雨飘摇的时日,大汉也绝不缺人才,方能让他在一日之内便齐聚良平之流,化为己用。
董卓固然兵多将广,势力迫人,但这一局棋也才将将落下起手式而已。
用人
……》
第二日朝会的时候,他坐在御座上看群臣鱼贯入内,不知怎的竟然鬼使神差地首先在人群中搜寻董卓。董卓便站在三公对面,太傅袁隗左侧,如今似乎正在和袁隗寒暄着什么。待百官到齐,崇德殿中渐渐静下来,董卓也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完全没有要发言主持朝会的意思。诸葛亮凝神打量董卓,差点都未察觉崇德殿中这越拖延越显尴尬的沉默。过了半刻钟有余,他这才猛然醒悟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坐直了些,问道,“诸位公卿可有大事奏报?还请直言。”候得片刻,见殿中一片寂静,无人出声,他又道,“诸位若是无事,朕尚有几事欲与百官商议。几日前朝中大乱,何大将军遇害,朝中正缺人手。朕想如今当尽快将缺了人的职位一一补齐,不知众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