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房间不少,但除了她所在的这间和旁边紧挨着的一间屋子外,其他屋子的大门都是锁着的,而且有些锁头锈迹斑斑,鲜见得极少会打开。那些屋子的窗户上也跟她身后的这间一样,零落的窗纸颤巍巍地挂在窗框上,让人一眼就能看进屋子的最深处。透过黑魆魆窗洞,七信看到里面要么堆积着木材草料,要么放置着破旧不堪的木制家具,还有的屋子干脆就是空的,只是这些屋子无一例外地都给七信阴森鬼懋的感觉。
“哎呀!小姐!您怎么能光脚下地呀!地上凉气重,这天寒地冻的,当心冻坏了身子!您再有个闪失,奴婢可真的就承受不起了呀!赶紧上榻……”跟着七信冲出屋外的川川带着满脸的焦虑,絮絮叨叨地边说边拉了自家小姐往屋里带。
七信被拉着侧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川川的衣饰很——个性!
一件灰布的长衫,既不是长裙也不是风衣,外头罩着一件暗紫色的中长…褂子,灰布长衫下露出的双腿上还穿着阔腿的裤子,却在脚踝处有个收口,颇有几分灯笼裤的味道。
“这样的上身不是应该配紧身的牛仔裤或者铅笔裤吗?…还有你那什么发型?沙宣广告的新代言人吗?!”七信傻傻地打量着眼前的川川,心里忍不住涌上一层又一层不好的预感。
她注意到川川身上衣服的颜色已经被洗得脱色暗淡了,衣襟的下摆居然还有几处细密的针脚,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衣服早该入土为安了。不经意地转眼瞟见自己冗长的衣裙,更是被吓得尖叫一声,原地蹦起了三尺高:“妈呀!这谁的衣服?!我怎么穿成这样?!”
“小姐!”川川厉声叫到,声音里带着浓的化不开的绝望,“奴婢求求你别再闹了!您身子不好就早些躺在榻上,别再说这些胡话吓唬奴婢了好不好?!…叫少爷听到了又要给您脸色看了!您还嫌受的罪不够多吗……”
七信被川川的眼泪和情绪吓得呆住了。“不像开玩笑!”她心惊肉跳地猜测着,木然地随着川川的劲道蹭进了身后幽暗的屋子。
“川川,你跟我说实话。我心脏不好,你别吓我!我这是在哪?怎么什么都这么古怪?”七信坐在床沿上望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女孩,心惊肉跳地问。她一手攀着床框,一手捂着心口,脆弱地似乎一个不经意的答案都会把她劈晕过去似的。
“小姐,奴婢真的不是什么川川,奴婢是婉儿呀!”女孩上前拉住七信的手握在手里捂着,认真地抬眼望着七信道:“小姐别急,我慢慢跟你说,你只不过被那冰湖的水激了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罢了。来,我们先把这药喝了。”她说着便端起原先的那碗药汤,继续用哄小孩的口气说道:“虽说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但医师说了还得继续服几副药方可停了。”
这回七信没有拒绝,她狐疑地抬手摸了摸脖颈上包着的绸布,沉默地接过药碗,捏住鼻子,边听川川说故事,边痛苦却老实地把药汤灌进嘴里。
“什么?!我投湖自尽?!”刚入口的药汁差点被七信惊得倒喷出来,“我干嘛要投湖自尽?!”七信听着川川嘴里那陌生又遥远的故事,觉得就像天方夜谭。还没等川川回答呢,七信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嚎了一声,接着迅速地拉起川川的手急切地问到:“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
“天潜十九年腊月…初十。”川川莫名地回到。
从没听说过历史上有这么个朝代!即便七信的历史学的本来就不好!
“好吧!天潜年!”她泄气地叹息了一声,忽然又瞪着圆鼓鼓的蛙眼瞄了瞄川川的身量和脸蛋,胆怯地问到:“你…你多大?…我多大?”
“小姐您就要满十五岁了呀。”川川说着很欣慰地露齿一笑,愈发让七信觉得面对着一头可爱的母牛。她赶忙伸胳膊抬腿地把自己身上的各个零件都凑到眼睛跟前看了又看,这才颓然又欣喜地接受了这个身体确实未成年这一事实。
“快帮我找面镜子来!”忽然想到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七信急吼吼地催着川川。
“小姐是要铜镜吗?”川川说着打开墙角的那口箱子,拿出了一面黄不拉希的铜镜凑到了七信的脸跟前。
“放心吧,小姐的脸一点没伤到,还是名冠京城的一枝花!”川川想差了,稳稳地端着镜子安慰到。
听川川这么一说,七信原本捂着整张脸的双手这才小心翼翼地张开一条缝。待看清镜子里的那张脸不但是自己的,而且比她认知中的更加年轻细腻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白白捡了…十二年的青春,也许不算亏!”她打量着镜中那张娇嫩的容颜想。镜中的女孩目光清亮,狡诘中带着忧伤,让七信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她皱皱眉头,镜中的女孩便也轻蹙娥眉,她扯扯嘴角,镜中的女孩也学着她牵牵唇线。七信知道那分明是她,可为何所有的动作到了镜中就带上了万般的风情,仿佛一缕柔顺的风,温柔地拂起早春河堤上抽芽的柳条,在清凉的河面划出一道娇媚的水线,由不得人们遐想联翩。
“奴婢…奴婢不知道自个儿到底几岁,”川川奇怪地看着自家小姐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大开大合地摆弄着手脚,唠唠叨叨地说着疯言疯语,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生动,心里不禁涌上重重的担忧,但嘴上却还是继续回答道:“小姐您收留我的时候不是说了嘛,就当我和你同岁,你还把我进府的日子算作我的生日,年年都不忘在那天送我礼物呢!”
“川川,我…”七信还是有点消化不了。
“小姐,奴婢不叫川川,叫婉儿!”川川不待七信说完便打断七信的话,强硬地纠正到。
“哦,个么…好吧,那个…婉儿!”七信别扭地清了清嗓子眼神闪烁地问道,“那…我爸我妈,现在在哪?”
“小姐是说老爷和夫人吗?”婉儿觉得自家小姐的话说的真真怪异,心道怕是被那湖水真的激坏了脑子,边心有戚戚焉地担心着边宽慰她道:“小姐刚刚醒来,先别想那些伤心事了吧?!事已至此,再多的眼泪和苦恼也是于事无补,奴婢觉着小姐若真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倒也好,省得憔悴了身子,患上一身汤药都治不好的病。”她说着就动情地掉下泪来,“按说奴婢不该插嘴,但奴婢看着小姐被三少爷欺辱着实心痛啊,就请小姐爱惜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委曲求全些,别跟少爷过不去了啊。毕竟小姐已经是他的人了!不然吃亏……”
“什么?!我是谁的人?!你的意思……你刚才说的这府里的什么三少爷是我老公?!”七信惊得竖直了背脊,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哦…我是说夫君,夫君!”她刚说完“老公”两个字就看到川川,哦,不,是婉儿,瞪大了迷蒙的眼睛,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又说了新鲜词汇了,于是赶忙改口补救到。
“这……”这回轮到婉儿踌躇了,她妞妞捏捏地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得漂亮点,才不至于像现实那么残酷伤人。
毕竟,在这沈府里,自家的这位小姐虽然说起来是在一年前被“嫁”到夫家的,但实际上不仅没有相应的礼仪和地位,而且也没有得到该有的尊重。甚至在已然过去的一年时间里,沈府从未对外认可过他们家族的三少爷娶了亲!而对内,更是严正声明这位“尹小姐”乃是“寄住”!
既然是“寄住”,理所当然地,小姐随身带来的那些所谓的“嫁妆”自然就由沈家老夫人代为保管了。用老夫人的话说,完全是考虑到尹家小姐好静,所以府上专门把西北角的这个僻静的院落“让”给了她们主仆俩居住。再加上老夫人信佛,所以她们的一日三餐也跟老夫人一样,以清淡的素菜为主……
可即便是落魄的亲戚来投靠寄住,小姐也总该有小姐的地位吧?!而自家的小姐呢?!除却身边多了自己这一个从娘家带过来的服侍丫鬟外,可以说与府中的其他奴婢并没有什么两样。最可恨的,小姐还得时不时承受三少爷的欺辱,事实上比一个通房丫头活得还卑贱!
“就你也配?!”突然一声冷硬又鄙夷的声线兀自响起,七信清楚地看到背对着房门站在眼前的婉儿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然后立马低头转身,行了一个极其卑屈的礼。
“三少爷吉祥!”七信听得分明,婉儿小心翼翼的问候中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莫名的怒气募地涌上心头,七信不屑地探出头就望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把本就不多的残阳投进来的惨淡光线生生给挡在了门外。
她听得出刚才的那一声质问包含着多少嫌弃和不齿,那么无礼的声音,一听就知道说话之人缺乏家教,更遑论涵养!
“没教养!什么素质?!”七信在心里腹诽,毕竟她是七信而不是尹家小姐,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尊女卑的意识,更不觉得抬头正视男人有违礼法。再加上刚才川川,哦,不,是婉儿吞吞吐吐的言语,使她不但对自己这个肉身充满了疑惑,更是对婉儿嘴里的沈三少爷多了一份好奇。当然,她又不傻,听了婉儿几句简单的介绍她就明白了这位沈三少爷并不待见自己,于是在七信迎向这位不请自入的臭男人的坦然眼光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一丝桀骜不驯的味道。
“老娘倒要看看,你沈三少爷是何方神圣!哼!~”七信抬着高傲的下巴笃定地看着那个被夕阳的光芒衬托着却始终冰冷的剪影迈着不怀好意的步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陈越!”
突然,一声无比惊喜的欢呼响彻云霄。
婉儿惊吓地抬起头,就见自家小姐像只快乐的小鸟一般,展着娇弱的双翅“呼啦”一下——扑向了呆愣中的沈三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嘉年华
变态沈三所在的沈家本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其家道几经起落与波折才发展到了现如今这般骄人的光景。承蒙祖上荫蔽,沈家前前后后共出过三位宰相,两朝太傅,至于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