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怎么吕先生跪在后门,方才我买了东西回来,以为还认错了人呢,小姐。”
幡儿的清脆声音,徐徐传入苏敏的身边,她微微抬起眼眸,放下手中的账册,躺上*床去。
“第二天了。”
她幽幽地呢喃着这四个字,双眼望向窗外的夜色,他居然不吃不喝不休息,跪在苏家后门整整一天一夜。
真难为他了。
“为什么吕先生要跪着呀,难道他犯了什么错么?小姐,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
“我累了,想睡了。”苏敏生生打断了幡儿的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疑问,解开身上的丝袍,一手递给幡儿,疲惫之色无法褪去。
幡儿不知苏敏曾经在京城受过何等的大伤,见苏敏面色难看,也就乖乖顺从,将她脱去的衣裳叠好放在一旁,吹熄了烛火,这才走出门去。
明明很累,却无法安睡。
苏敏在床上辗转难眠,她不想被此事纠缠,毕竟吕青阳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更加无法遗忘之前发生的任何一件可笑的事。
只需要,快刀斩乱麻,一刀两断的时机吗?
她不想承认,她的无法入眠,是因为良心不安。
她没有任何对不起吕青阳的地方,而她亲眼看着他为了别的女子而跪在她的面前,那一刻,心底却产生了莫名的情绪。
她还没有爱上他,或许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
但她却很难容忍,他精心设下的这一场陷阱,即使他的本意,只是为了试探和拯救他心爱的女人罢了,跟个人利益,毫无关系。
清晨。
洛城市井小民的快嘴,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吕青阳一人跪在苏家后门口,整整两天的消息,在午后已然传的沸沸扬扬。
正如,苏敏如今走在街巷,所听到的异样。
不少妇人对她指指点点,声音毫不收敛。
“没听说吗,吕先生因为抛弃了小姐,还亲自跪着请求她原谅宽恕呢。”
“哎,真是世风日下,没出阁就失了清白,还被男人抛弃,毕竟鲜少能有男人原谅自己的女人曾经犯下这种出格的错误,有金山银山又如何,我看这苏小姐的后半辈子,可不一定能够多好过呢。”
“女人啊,还不是要被男人宠着疼着,如果那样的生活都看不到,岂不是白活了?啧啧,要我啊,也只求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就够了,男人喜欢你,把你看做妻子亲人一样爱护,那才是天理呀。”
幡儿气的想要横冲直撞到对面去跟三四个妇人讲理,却被苏敏一手拦着,苏敏甚至没有看向那几个妇人,脚步也不曾停留下来。
只是,那些刺耳难听的声音,还是觉得憋慌。她的面色有几分苍白,却没有更多的表情,不疾不徐地走向目的地。
“小姐小姐,他们该不会说得就是真的吧。”幡儿的脸色一白,怯怯地问了句。
是吕先生先提出要毁了婚约,临时决定不要小姐了,吕先生才会突然消失在苏家,然后又突然跪在苏家门口,如果不是这个世人传开的原因,还能是因为什么?!
这似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最合理的理由。
“别人想怎么说,我管不着,也没有时间去管。”苏敏淡淡一笑,撇开视线,内心却毫无波澜。
幡儿闷声问了句,原本觉得这是一段金玉良缘,如今闹得不欢而散,她也觉得很可惜。“吕先生还在那里跪着呢,小姐不心疼么?”
她每回经过后门的时候,都看在往日他悉心照顾面上,常常揣着馒头和清水去探望他,可惜吕先生跟小姐一样,做了决定就绝不改变,一口水也不喝,即使是在小姐不知情的情况下。
换作是幡儿,她都觉得会心软,看不下去呢。
小姐却照吃照喝照睡,跟平常根本没有两样,小姐何时变得这么铁石心肠,幡儿也不太清楚。
苏敏重复着那一个字眼,眼神一闪,别样的情怀荡漾在胸怀。“心疼?”
她真的还会觉得他可怜,觉得心疼吗?
如果刻意欺骗她的人她觉得心疼,那么被欺骗隐瞒的她,又是什么德行?!
“那些都是跟我没关系的人。”她冷冷望了幡儿一眼,再无任何笑意,面容冷若冰霜,疾步向前走着。
幡儿说的话,再也没有得到回应。“小姐走的这么急,是去谈生意么?”
走入楼上雅间,她朝着里面已经坐着的男人行了个礼,微微一笑,态度大方得体。“高县令,苏敏有礼了。”
“苏小姐,请坐。”清瘦的中年男人,一身灰蓝色常服,扬手示意。
她噙着笑意,以眼神示意幡儿将门关上,坐入自己的席位。“我来迟了,还请高县令包涵。”
男人笑着摇头,淡淡说道。“不,是本官来早了。”
“上回我们谈的事,苏小姐考虑的差不多了吧,如果更改的话也没关系,本官不是那么不通情理之人。”他望向苏敏,他本是清廉的低品官员,为人正直,觉得自身不便于当地商人多有来往,以免落人口舌。
但这个女子虽然有能力将苏家商号经营的风风火火,身上却没有半点市侩的铜臭味道,说话谈吐方面也没有任何俗气,跟寻常商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相比,不禁让他想起一句诗句,她的确是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苏家很乐意替洛城办些对百姓有利的好事。”苏敏眼神清明,娓娓道来。离开洛城前往京城的那段时间,她就独自见过洛城的县令了,上回商谈的事,也放在心上。
她的笑意渐渐流逝干净,柳眉微蹙。“洛城这座江南小城,依山伴水,名字里面就跟水脱不了干系,不过水这东西,可以兴利,也可以作害。如今江水见涨,古堤坝又有些年头,我看今年夏日若是再下个几场暴雨,洛城的确不无危险。”
“苏小姐真是跟苏老爷一样深明大义。”高县令难得出言夸奖一个人。
苏敏嘴角,渐渐浮现一片笑花,模样更显甜美娇俏。“高县令说得这句话,是我最喜欢的了,比称赞我任何一方面,都更为受用。”
高县令一派正气,正襟危坐,凝神说道。“虽然一向跟商人没有深交,但苏老爷在的时候,跟本官也见过三四回,他富而不忘本,为人端正,是少见的商人典范。”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眼神渐渐深远下去。“能够做一个跟我爹一样的商人,听起来是最好的事。”
“看起来越简单的事,做起来越难,本官生性不屑于商人为伍,说实话,是平生见多了见利忘义,见钱眼开,不但如此,说惯了华而不实的场面话,却往往不负责任,让人很心寒呐……”高县令低声笑着,对面女子从容不迫的态度,也让他觉得很是欣慰。
谁说女子,就不如大丈夫。
在商场上的女子,也可能拥有让人叹服的品德。
苏敏正色道:“但愿苏家可以引导洛城的商人,形成不同的风气。”
“当然,苏家是洛城最大的商户,何时能够成为最端正的榜样领袖的话,也应该是苏小姐你的功劳。”他笑着击掌,这个女子看来,应该是饱读诗书,才会有这等豁达胸怀和知书达礼的品行。
苏敏的目光影响他,低声说道。“我会以身作则的,大人。”
高县令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连连点头。
“这回的补修堤坝,苏家出一万两银子。”她不只是要苏家全权负责修筑堤坝这一件事而已,她是想要让苏家这个商户大头,担当真正的领头人,让其他商户,跟在苏家后面,为洛城办些事。
而眼前的高县令,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高大人举起手中的茶杯,眼神一沉。“苏小姐真是比很多男人都要来的爽快慷慨。”
苏敏沉声道:“因为在我的眼里,商人不只会赚钱,也会花钱为百姓办实事。”
她已经选择了为商的这一条路,却不代表她要跟其他不良商人同流合污,她有自己的良知底限,还有信念。
……。
“小姐,你要不要去后门看看吕先生,我看他就快不行了……两天半的时间了,滴水不进,一口饭也不迟,也不闭眼休息,再这样不管不问下去的话,这,这……是要,是要死人的呀!”幡儿一把挽住苏敏的手臂,半拖半拉将苏敏带到通往后门的小路上。
看到吕青阳依旧跪在原地,双目淡淡落在某一处,身旁有谁出现,有谁在议论纷纷,他仿佛都早已超脱,什么都感应不到一般从容。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敏微微眯起黑眸,打量着这个男人,或许他说的是对的,除了这件事他有所隐瞒之外,他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他看到她的盲点,劝解她不能以偏概全,那么偏执的生活下去。
但那时的她,如何听得下去?!
吕青阳听着她的声音,身影已然有些摇晃,但他却没有望向苏敏的方向,眼神仿佛早已涣散,神游天外。
他并没有说话的力气,所以也无法跟她争辩。
彼此之间充斥的,只剩下死寂的沉默。
眼神一沉,她无声冷笑,半月不见,他便如此憔悴,如果那个女子当真因为她见死不救而有任何闪失,他或许也会消沉更长的一段时间。
“如果今日你当真倒在苏家后门,是想要我一辈子自责悔恨,然后因为你失去这条性命的缘故,让我主动去救那个女人吗?这该不会又是你新的决策吧。”
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在你的眼中,就只是一味解药而已吧。”她的心中万分苦涩,她不想因为这等的身份而被利用,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要打要骂——”他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原本悦耳动听的嗓音,苍老的宛如古稀老人。“都可以。”
双拳一握,她无法忽略心口的莫名苦痛,嘴角的笑意愈发牵强。“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你知道你说这样的话,让我多难堪,多难过吗?”
“天!小姐,吕先生昏过去了——”
苏敏猝然停下脚步,蓦地望向那个身影,他倒在一旁,没有丝毫的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