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我要当家呢?”苏敏挑眉,暗暗紧握双拳,第一回,她面对这么大的压力和职责。
但她的身边,再无任何可以庇护她的人。
她唯有靠自己,否则,怨不得谁。
三表叔的语气有些不屑,苏家三四代来,从来没有过女子当家的惯例,即便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女子,也该征求众人意见,哪里容得这个目无尊长的丫头自说自话?!
冷哼一声,他捋了捋长长的白须,不屑地笑道。“苏家当家主子的位置,是你想做就做的不成?别忘了,苏家的家规,谁持有苏家信物,才有权力掌权。”
苏敏的笑意一敛,面若寒霜。“三表叔,你这是六亲不认了,爹可只有我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
三表叔毫不让步。“既然你这个丫头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至少也让我们心服口服,否则,这个棺木,你今日是万万开不了的!”
苏夫人望了一眼三表叔的强硬态度,眼神一暗再暗,悲怆渐渐退出眼瞳,伸手缓缓擦拭面容之上的泪光。这回,她真的是找对人了,一个不成熟的丫头片子,能成就什么大事?居然还相当家?!
“到底谁能证明,你就是当家人?!站出来给我老头子看看清楚!”
整个偌大的灵堂,突地变成一派死寂,仿佛一根细针掉落地面,都足够清晰响亮。苏敏暗暗咬唇,苏家的信物她见过几回,但从未想过要占为己有,爹也从未提过苏家的未来,他是否已经有了满意的人选。
如今,陷入僵局。
她在苏家的位置,岌岌可危,若今日无法扳回一城,那么往后的日子,更是不可指望。
“我可以证明。”
人群之中,突地传来一道有力的声音,打破这沉默氛围。
苏敏不禁有些迟疑,这个声音对她而言,是万分陌生的,再说了,谁能够站在她这边,支持她?
从人群后走出的那个年轻男人,一袭白衣,虽然看不出布料有一分华丽,却是干干净净,整洁质朴。
乍眼望去,他有着书生一般的娟秀气质,却又拥有一双满是正气的眼瞳,仿佛天地间的浩然正气,都集于一身。
俊朗不比周衍,邪魅不及南宫政,但他的身上,成熟稳重的气度,胜过一切。
他没有仆人低声下气的卑微,也没有纨绔子弟的傲慢张狂,一步步走向前来。
他是谁?
苏敏的心中,只剩下更沉重的疑惑,在她的印象中,没有这个男人。
这个陌生的男人,冷冷望着眼前的人们,一手高扬,一封书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这儿有老爷的亲笔书信,各位,这如果还不足以证明我说的话,那相信这个没有作假的可能——”
三表叔接过这封信,颤颤巍巍拆开信封,其中的内容,他看了几行,已然神色剧变。
苏敏没有抽离目光,还是将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理不清所有头绪。
“天啊,信物怎么会落在这个外人手中!”
“三表叔,你难道都不知道这一号人物是谁?”
更多的人,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手中的信物,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尊紫玉雕琢而成的苏家商铺总章,其上是麒麟祥云图案,柔光流溢,像是世上那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外人?你是怎么拿到这枚信物的?”三表叔抖着手中的书信,那的确是苏知遇的亲手字迹,他不可能看错。
他的唇边浮现温暖笑意,有礼谦卑地介绍道。“我是苏老爷亲自予以重任的账房,吕青阳。”
“胡说!苏家哪里有什么账房先生过?”三表叔面色一沉,怒斥。
闻言,吕青阳笑意不减,以不变应万变的冷静从容,应付眼前的不信任。“我的身份,你老人家可以慢慢调查取证。我虽然不轻易现身,但实际上,这三个多月的账本校对,都是我一人负责的。”
众人听闻这一席话,不禁面面相觑,苏老爷几十年如一日,从不假手于人,能够让他托付生意之人,自然是个生意场上的人才。
若是搁在宫廷沙场,这个年轻男人,无疑就是躲在暗处的心腹。
这么一想,不少人都开始保持沉默,不再随波逐流。
“老人家,你该清楚,如果不是苏老爷最相信的人,是绝不可能知道苏家最重要的总章信物,放在何处的。难道你还质疑我的身份吗?”
老人被这一番话,堵得无法回应,只能生生望着他大步走向苏敏的身边。
“你是谁。”苏敏直直望入那一双眼瞳之内,在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中,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他拉起苏敏的手,将信物放入她的柔嫩手心,低低说道。“我是帮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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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赶走夫人
吕青阳紧紧握住她的手,将信物扬起在半空中,紫黑色的光芒,瞬间映入每个人的眼底。一阵暖意,流淌过指尖,苏敏无法形容那种异样的感受。
他眼神清明,语气平静,却藏匿着说服众人的力量。“苏老爷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将苏家的大权,交给二小姐。虽然这一天太早到来,是我们都不曾料到的噩耗,但如今谁也不能够违背他的夙愿。”
“你们还有异议吗?如今信物在我手中,我就是苏府当家的。”苏敏微微眯起眼眸,掩饰眸子的冷光,挤出两个字。“开棺。”
当棺木再度被抬高的那一刻,仆人将其置于一旁的时候,苏敏沉住气,忘入其中。
一阵尖利的酸楚,准确刺入苏敏的双眼,她睁着的眼,看着躺在棺木中的男人,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身,朝着何大夫说道。
“麻烦你了。”
何大夫几步走过来,抬起早已僵硬的一只手臂,挽起寿衣衣袖,细细观察,其后,是筋骨之间的空隙,头颈之后的颜色…。。
他查的巨细无遗,苏敏紧绷着身子在一旁静候着,满心忐忑。
那张万分熟悉的男人面孔,如今却变得灰暗暗沉,双眼紧闭,那常常宠溺她的眼神,她感觉不到,那常常微笑上扬的嘴角,她触碰不到,那躺在棺木中的男人,明明是苏知遇,却让她不敢认了。
眼神一暗,她压下漫漫痛苦,别过脸去,却无心望入吕青阳那一双万分平静的眼瞳。
“苏小姐,借一步说话。”何大夫压低声音,眼神掺杂了一丝古怪。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你们不是合伙怀疑我是杀人凶手吗?那不如当着众人的面,说说看,反正我也也豁出去了——”苏夫人冷着脸站出来,一改平日慈爱面孔,泼辣矫妄宛如街上泼妇。
何大夫回头再望一眼:“苏老爷是因心脉断裂而亡。”
“我爹向来健康,心脉如何会断?若是我猜得没错,是情绪崩溃,极度不稳的情况下,一时不支倒地,脑中鲜血倒流,才会这样吧。”苏敏的声音冷沉,胜过冬日冰雪。
他点头,神情肃然。“大体是这样。”
“换言之,也有可能是跟某个人争吵之下导致的。”苏敏说着这一句话,视线已然逼向苏夫人的身上。
像是心虚,苏夫人瞥了一眼,不再紧紧盯着苏敏。
“应该是受到什么沉重打击刺激,才会如此。”
“其他——”苏敏顿了顿,试探下去。
“一切完好。”何大夫直视着她,淡淡说道。
苏敏的心蓦地一沉,她的猜测错了吗?
苏夫人顿时仰起头,恨恨地道:“不是说我下毒害死自己的丈夫吗?如今这个大夫也说了,可以还我清白了吧。”
苏敏横了一眼,晶莹面目上的冷漠,愈发强烈抗拒。“就算不是你害死的,也跟你脱不了干系。”
说不定,是爹何时发现了这个女人背着他所作的一切,揭穿了她的真面目,才会一时无法开解——她就是罪魁祸首,更可恨的是如今人死如灯灭,她到底是否跟爹争执吵闹,是否激怒了继续静养的病人,都无法得知了。
这个女人,又可以快活的活着,没有任何人,有理由指责她的过失。
“各位长辈一定要给我做主,我来苏家八年多了,虽然没有给苏家带来半个子嗣,但老爷是我的丈夫,我们这些年的感情是谁也污蔑不来的!”苏夫人垂下眉眼,双眼通红,满脸哀怨,仿佛苏敏对她的试探,是最大的侮辱。
一干人之中,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谈论,苏敏释然一笑,即使如今开始她被全世界当成是无理取闹的罪人。
她此刻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她只记得爹生前说过的话,但求无愧无心。
送走了何大夫,她无声转身,她没有多余的力气面对他们:“三表叔,请您带他们离开。”
她不愿这些人的低咒斥责,吵了爹的长眠。
老人冷着脸挥手,走向苏府正门,众人的脚步,渐渐远去。
整个灵堂,再度变得安谧沉寂,苏敏凝视着棺木中的男人,眼神安静,像是一潭清泉,明明看着清澈,却也望不到底。
她知道,身后还有一人凝视着她,眼神并不炽热,但很坚持。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望着手心的苏家信物,这些事太突然,突然的令她盲目笨拙,找不到理由。
“老爷说过,他对不起你。”吕青阳神色不变的安然,星眸中溢出浅浅的情绪,似乎他早已将人的生死,看得很透。
“怎么会对不起我呢……”五指一收,紧紧握住紫黑的总章,苏敏不禁低低吐出一句,方才的气势和元气,似乎都在瞬间消失不见。
剩下的,只是她一个人的疲惫孤单,凄冷寂寥。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走吧。”
苏敏短暂沉默之后,才丢下这一句,继续跪在灵堂前,神情悲悯的无以复加。
吕青阳默默凝望着那个纤细背影,眼神一沉,转身离开。
从午后到黄昏,从黄昏到黑夜,苏敏的身子没有一分动弹,像是一尊泥塑木雕,没有任何生机。
夜色,很重了。
两侧的双排白蜡烛,在灵堂整整齐齐地照耀着深夜黑暗,那一抹白色身影,已然融入其中。
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