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今日除夕,明日便是元日,碍着祖宗的规矩也罢,姜淇澳被憋得需要放风也罢,今夜是无论如何要在皇后宫里歇上一个囫囵觉的。
想到此间,苏阮便有些雀跃,才进了宝华殿正殿便忙不迭的把绣鞋脱了,光着脚便要往她最亲密的床榻上冲,却被白露一把抓住胳膊,满脸凝重地进了内殿,小心谨慎地将一众宫人都屏退下去,才珍而重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罗帕来——
那是一方浅紫色的丝帕,边角绣了几朵细碎的小白花,并一个梨字……苏阮有些惊异地将那帕子接在了手中,触手滑不溜丢还隐有光泽,这定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才用得起的好东西。
“夫人,这是适才楚王太子殿下离开后,咱们的轿子路过那片宫道,奴婢眼尖在巷子拐角处瞧见的,奴婢便自作主张捡了回来。”白露坦然,“依奴婢之见,楚王太子定不是在寻什么猫,八成是在私会!”
苏阮有些敬佩地瞧着头头是道的白露,“这些……你可以直接去跟陛下说啊,他才是你的主子不是么?”
白露面色一凛,扑通跪下,“奴婢是夫人的人!夫人才是奴婢的主子!夫人可不能这样冤枉奴婢!”
苏阮私以为,自己是说得有些鲁莽,便扶起白露,“那你说这个丝帕,会是谁的丝帕呢?这儿倒是有个杏字,可这宫里名字带杏的人,总不会只有一个吧?”
“自然不止一个,可就奴婢所知,撷芳殿的顾美人,单名是一个杏字,这样上好的丝帕,也并非宫女们能用的。”
“这……这也太……简单了……吧?”苏阮私以为,但凡皇宫,但凡阴私秽乱之事,总得抽丝剥茧三堂会审好几遭才能审出个结果来,可白露居然就凭着一方丝帕就笃定了那顾美人,更奇怪的,是白露这般清晰却不去告诉姜淇澳,难道是想叫她去揭发姜敖和那顾美人?难道就不兴人家顾美人白天路过那里掉落了丝帕,或者这丝帕她送给了旁人是旁人遗失在那儿的?
白露挑眉一笑,“不过是那顾美人太过大意,遗失了要命的东西,可这件事儿保不齐日后她察觉是咱们捡回了这丝帕报复回来,夫人,这事儿不适合去告诉陛下,但咱们还是得提防着撷芳殿的人才是!”
苏阮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快啊好郁闷,布吉岛亲们忘记么有,新年一过就是元熙二十六年了,乃们记得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咩?
乃们肯定不记得了……
这一年,皇后凉凉死了!!
☆、苏夫人
正月里,因着旧例允许各家命妇入宫觐见,未央宫里便格外的热闹。
又许是辞旧迎新又一年,姜淇澳之于苏阮的纯睡觉情结也淡了下来,五六日总还来宝华殿中歇一宿,可那往日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煊赫气派,如今却是没有了。
苏阮倒没觉出些什么,她原本也没指望可以人道的皇帝陛下为她守身如玉,只觉得他不来,宝华殿中安安静静的,她睡觉也睡得安稳许多。
可宝华殿中的旁人,却不能这般看得开。
“夫人,您就看在奴婢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些天的份儿上好不容易做出来这一份味道不错火候有点差的甜汤,”白露晶莹着一双杏眼,可怜巴巴的将苏阮望着,“就劳动大驾往宣室殿走一遭吧。”
这几天,白露一直在小厨房里捣腾,势要做出一碗像是苏阮做的吃食,好叫她家主子能够理直气壮地往宣室殿献殷勤——那日姜淇澳晌午来坐,正赶上苏阮无聊往小厨房里捣腾,弄出一碗味道不错火候一塌糊涂的汤,被皇帝陛下赞了一句,白露便牢牢记住了。
苏阮自顾接过白露手里的汤碗,偏头就碗喝了一口,咂摸着嘴道:“不错,跟那日我做的是一个味儿。”
“那……奴婢去给您拿衣裳?”
苏阮本想拒绝,可那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想起自己这一趟的目的,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等她回过神来,白露已然大步流星跑去拿衣裳去了。
她要跟姜淇澳白头到老,不管他宠爱自己或是厌弃自己,只要……能活着,同他一起活到死,她可以不爱他,可……配他睡觉,迎合他的喜恶,才是活下去的长久之道,毕竟那温柔缱绻的帝王,在生死簿上担着的嗜杀之名,绝不会是假的。
宝华殿离宣室殿很近,便是徒步走过去,也不过是盏茶光景。
只是苏阮没想到,便是这样近的一段路,也叫有心人费尽心思打上了主意。
“奴婢参见夫人。”交叉巷道的拐角处突然滚出来个人影,十分利索地跪在苏阮脚前吗,挡住了她的去路,“奴婢奉我家美人之命,请夫人往花园一叙。”
苏阮正想问你家美人是谁,白露便贴到她耳边说出了真相:“夫人,这是撷芳殿顾美人身边的大宫女。”
撷芳殿?
苏阮神思一晃,便想起了那方浅紫色的丝帕——居然这般沉不住气,岂不是坐实了她同楚王太子的奸、情?
想到这儿,苏阮不禁雀跃起来,“起来带路。”
白露恨恨地瞧着那宫女正自愤愤,没提防自家主子已然抬步跟人走了,她有些呆愣地瞧了瞧自己个儿手里提着的甜汤,猛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追了上去。
虽说已过了雨水节气,可园子里仍是一派凋零,枝干灌木间三不五时的一朵抽芽嫩绿便已算喜庆,可当苏阮瞧见那站在八角亭外一片嫩黄色的小花时,便着实觉得今日这一趟门,出得真是划算。
这样美的景致,窝在屋子里是瞧不见的。
这样稀罕的人,不来这一趟,也是瞧不见的。
临水傍山的八角亭中,正端坐着两个人,一个紫衣轻狂少年郎,一个青袍渺渺气定闲,两人对着石桌上的一盘棋正杀得火热,全然没注意到苏阮的到来。
姜敖身为皇亲,是可以在宫中行走的,可同他对弈的那个中年男人……一张侧脸便能瞧出那是个坚毅火爆的性子,他是谁?
一行人连带着那顾美人的宫女斗被这一幕晃花了眼愣在当场,全忘了避嫌这个事儿。
“奴婢参见楚王太子殿下。”直到白露一声清亮的唱喏蹲下、身去,苏阮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正要低头,却刚好撞上那同姜敖对弈的中年男子一双黑眸,心下一顿,话已先于神智地脱了口——
“言易……”
话音出口,那青袍男子眸光一紧,猛地站了起来,仓皇间带翻了棋盘也不自知。姜敖听到那两个字也是一惊,却没有那青袍男人的慌乱,意态闲适地站起身来,不嫌冷地打着扇子挡到青袍男人跟前,笑吟吟地冲苏阮拱了拱手,“小婶婶,别来无恙否?”
苏阮这才回过神来,仿佛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这个男人……叫言易么,难道她们认得?
这局面有些出离。
白露觉得以她家夫人如今浑浑噩噩的样子,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会生大祸,也顾不得主仆尊卑,背在苏阮身后的手狠狠在她肘侧掐了一下,笑得格外谄媚,“夫人,顾美人还在前头等您呢。”说着,拿眼狠狠斜了那领路的宫女一眼,真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顾美人故意安排的,故意叫她们从这儿绕。
那宫女见闯了祸慌忙应是,偏了头忙往前引路,一行人才别过姜敖往园子深处去了。
姜敖站在亭边,一柄墨竹扇有节奏地敲在掌心,饶有兴味地凝着那莺莺燕燕地一串背影道:“师父,没想到那丫头,居然知道您的名讳,这倒是奇了,您离京的时候,那丫头怕才五六岁,可我还听说,那丫头是陛下从岐阳城带回来的,宠得不得了呢。”
这青袍出尘的中年男子,确然便是当年在陋巷中曾救过苏阮一回的言家二少爷言易,只是白云苍狗,他如今也是面带风霜近不惑的人了,想起那声梦呓般的轻呼,仿佛还在梦中一般,不由得便臆想起来……难道这位苏夫人,是软软的转世?
真是癔症了。
棋盘洒了,戏也瞧了,姜敖觉得今日这一遭收获很多,便领着言易跨步走了。
八角亭外那堆堆簇簇的花枝后头,蓦地闪过一袂浓墨似的玄黑衣角,带落几片残花,扑扑簌簌。
嫩绿新芽的柳树下,顾美人回眸来看的那一瞥,便叫苏阮想起了“一笑倾人城”这句子——那女子一身豆绿春衫,玲珑身段被厚重的雪白毛氅裹着却仍叫人生出这女子纤弱之感,她立在水边,淡淡的一瞥,眉眼倒没有多么精致,便是这份风情叫女子都难以把持,何况男子?
苏阮不自觉地远远顿住了脚步,只怀疑自己这个曾经的宠妃是怎么入了姜淇澳的眼。
“嫔妾拜见苏夫人。”这声音略带一丝沙哑,却软软得好似酥糖般沁人心脾。
“不、不敢当啊……”
苏阮急急忙忙上前搀扶,那顾美人却突然直起了身,“苏夫人能来,嫔妾真有些受宠若惊,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夫人见谅。”顺着美人的手看过去,这湖畔的石桌上居然真的摆了几样点心茶具,小凳上还铺了垫子……
难道这真的就是来喝茶看景的?
苏阮狐疑的扫了顾氏一眼,心想若是她长了这样一幅倾国倾城可人怜的神态,又被姜淇澳那样一个大叔冷落着,刚好碰见了风姿卓绝的楚王太子姜敖,干柴烈火孤男寡女卿卿我我……
苏阮不自觉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正对上顾氏探寻的目光,“夫人可是冷?若是不嫌弃,便先拿我的手炉来用吧。”说着,苏阮便觉手中一暖,握住了一个花球似的小暖炉。
“顾美人邀约,可是有事?”
顾氏摇了摇头。
“那今日……”她欲言又止地扫了眼站在顾氏身后的大宫女。
“正因为无事,知晓夫人身子疲累困在宝华殿中也是无事,这才有此一约。”
这人倒坦诚。
苏阮因捡了顾美人的一方丝帕,只觉得她今日这宴定是有所求,可两个人从茶到吃又从吃聊回茶,大半日的功夫,她还是气定神闲地跟苏阮解说那明前茶的妙处。
直到两人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