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儿,当年你爹于我有大恩,我一直铭刻在心。这么多年来,我袁世凯从来都是当你是自己女儿,你为我出生入死,几次受伤,我不会忘记。我袁世凯坐天下,绝不敢忘恩负义,论功行赏,你也要弄个郡主当当,我已经下令封你为元一郡主,不得推辞。”
元渊一愣,赶紧跪倒,“请总统收回成命,元渊不敢当!顾元渊为总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袁世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微微哼道:“我的妻妾们为了弄个名分闹得不可开交,儿子女儿又不懂事,争太子的争太子,帮外人的帮外人,还有离家出走的,哼,不成体统!我身边没几个有能耐的心腹,段祺瑞冯国璋之辈觊觎总统的位子,对帝制运动消极怠慢,也开始敷衍我了。难道渊儿也跟着起哄吗?”
元渊咬着牙齿,压低了渐渐颤抖的声音,“渊儿,不敢。”
袁世凯叹了口气,矮胖健硕的身躯有几分疲惫,“你身子虚弱就回去了吧,过几天就是吉日,养好精神吧。”
“元渊告退。”顾元渊心里也复杂难安,到底这个皇帝有什么好,你已经执掌乾坤,实为一国之主,为何要为了个称呼搞得天下大乱,身败名裂?
路过冷湖,远远看见一抹白色,是个韵味十足的女人,发如乌云,美丽妖娆,除了文菲雪,总统府里绝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等秀色。
“哦,顾老师?”她惊奇的看着走过来的人,笑道:“伤好了吗?”
元渊礼貌的点头,“多谢文姑娘关心。”
文菲雪披着裘皮大衣,与周围的白雪相映,真有几分出尘的风采。她眼波流传,顾盼神飞,轻轻笑着,“顾老师不来上课,菲雪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呢,半月不见,挺想念的。”
元渊觉得没有必要再寒暄下去,略施薄礼,就要离开。
“你瘦了,元渊。”文菲雪淡淡地笑了,声音没有嗲气,也没有虚假的成分。
元渊抿着失去血色的嘴唇,脸色淡漠,高高的衣领越发显得她消瘦单薄,背还是挺的乔木般笔直,典型的军人气质。
眼波在这张冰冷无情的脸上游弋片刻,文菲雪红唇一笑,露出皓白如玉的牙齿,“关心你也不领情呀,不知道那个程先生能否捕获顾老师的芳心呢?”
眉尖一耸,元渊停下脚步,淡淡地问:“你说谁?”
“筹安会新来的大才子程亚凌嘛,听说他是顾老师青梅竹马的朋友,这几天来了好几次,询问你的去处呢。”文菲雪的语气开始轻浮。
程亚凌?他来了筹安会?
元渊不再理会文菲雪,这个女人过于复杂,表面看不过是个得宠的小妾,妖娆妩媚,与后宫里的妻妾们争风吃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但是,元渊一直觉得没那么简单,以她的精明手段要斗赢后宫那帮年老色衰的女人们不是难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文菲雪就这么安在,若不是那些女人们来找茬,她是绝不会故意招惹她们的。
在女馆,袁世凯的其他几个小妾都是应付而已,或者是打发无聊时间来女馆闹嗑的,小姐们也敷衍了事,因为,女人学得再好也无用武之地,到时候还得按照设计好的命运嫁人生子。而,文菲雪无疑是最聪明,也是最用功的学生,不仅按时完成作业,还常常发表自己的见解。令元渊很意外。
“大总统就要当皇上了,他还没安排我们的位子,却第一个封顾老师为元一郡主,以后我可怎么称呼顾老师呢?”
文菲雪调笑着,身后的梅花映衬她的美,再多的妖娆被淡化,恰好点缀了雪的苍白。
元渊似乎看了她一眼,皮靴踩在积雪上留下浅浅的印记,经过花香,走出了冷湖。
程亚凌在干什么?他那样清高的知识分子会为了钱折腰?放着大学教授不当,来臭名昭著的筹安会里谋生?
元渊决定会会他。
筹安会很热闹,各省驻京代表齐聚一堂,聆听杨度新作的贺词,为袁世凯歌功颂德。上午举行的国民议会表决结果已经公布出来,参加会议的近两千名国民代表投票,一致赞成通过君主立宪制,没有一票反对。筹安会本来的宗旨志在讨论国体问题,现在已经有了结果,下一步就是拟定新皇帝登基的时间及步骤。黄昏时,原先布置好的文艺界和新闻界代表将发表祝词及对于中国未来的展望,谁知道突然出了乱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妓女们突然涌入大厅,说她们是妇女界代表,要为新皇帝庆贺。场面一时失控。
程亚凌满头大汗的跑了出来,看见拐角里的顾元渊。
“真的是你!怎么来这里了,打个电话我就去见你了。病好了吗?”
顾元渊戴着棉帽,围着厚厚的围巾,头微微抬起,清淡的笑了一下,说:“没想到你这里挺热闹的,三教九流都来关心国体问题,国家好像真的进步了。”
程亚凌尴尬的扶了下眼镜,“这里不方便,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坐。”
冬日的黄昏,北方呼啸,夕阳偏西,程亚凌梳理整齐的头发被风吹乱,冷得他打了个激灵,他见元渊默默朝前走着,路边大树上的雪花时不时散落下来,将她的帽子覆盖一层。
“这些日子不见你,真让人担心,我打听过,都说你的行踪要保密,很想问你,出了什么事。”
元渊淡淡一笑,“没事。我去广慈堂治病,在那儿修养了几天。”
“你病了?什么病,要紧吗?”
程亚凌有点紧张。
“以前落下的顽疾,中医说是气血不调,导致内亏。开了药方子吃一阵就好了。”
程亚凌观察她的脸色,点点头,“血气不足,你一直身子就弱,小时候经常生病,让人担心。”
元渊侧了侧头,看他还是满身的书卷气,便道:“你是做学问的人,怎么迁就到那个地方?”
程亚凌叹道:“杨度是我的恩师,他是筹安会的会长,我一回来就接到他的邀请。我本来就是没有政治倾向的人,只要是做有利于研究学问的事,我自然会做的。杨会长说筹安会就是讨论国体,研究中国的未来,集思广义,终极目的就是摸索出国家是参照日本还是西方国家建立社会制度?这真是个难题。”
元渊淡淡苦笑,“杨度是学贯中西的大学者,他的文章的确很有蛊惑人心的魅力,看看筹安会成立以来取得的成果就令人叹服了。中国底层的老百姓有一大半是支持君主立国的。他们需要皇帝坐天下,稳江山。”
“列强侵略,军阀混战,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一定觉得就是军阀造成的国乱,他们希望有贤明君主重整江山,赶走西方列强,平定天下,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程亚凌皱紧眉头。
元渊道:“这也是你恩师说的吧?他们作的调查报告显示中国老百姓期待一个新皇帝,国体是什么并不重要。”
程亚凌未置可否的笑笑,忽然很认真的看着她,“元渊,这些事也不是你我关心的。其实,我来筹安会的真正目的是,因为你。”
元渊抬眼看他,唇角一牵,笑道:“程亚凌志趣高雅,不是沉迷儿女情长的人,说吧,你的真正目的?”
程亚凌没有笑,沉声道:“很想问你,当年,为何不辞而别?”
元渊没有说话,默然走着,脸上被风吹疼,便走得快了起来。
走了不远,路过一家茶馆,程亚凌笑道:“再走下去就要冻僵了。”
元渊微微一笑,走进茶馆。
十年前,程亚凌在“雨泽山房”遇见了顾元渊,那时她已经在这座袁世凯资助,周学熙主办的学堂里呆了三年,十二岁的顾元渊与众不同,她孤僻,冷漠,不与同学接触。但是,她深受校长和老师们喜爱,看重。程亚凌以为老师们偏爱顾元渊是因为她成绩优异,见解独到之故。还有,嗯,也许是因为她老是生病惹人可怜吧。她年纪小,学业已经赶上高年级的学生了,程亚凌比她大三岁,却要与她同在一个年级上课,既引起他不服,也让他好奇。那个时代,能上学堂的女孩子实在凤毛麟角,整个学堂除了周校长的女儿,还有一个就是顾元渊。
没有多久,程亚凌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学业优异没得说,还有一件事让他刮目相看。
周学熙创办的是新式学堂,除了文化科学,还有音乐绘画,涉及面非常广,体能锻炼课尤其看重。一个女孩子因为体弱多病被老师照顾着,不去上体能锻炼课实在很正常。可是,顾元渊竟然瞒着老师和同学们,偷偷的去操场演练白天所上的课目。难怪他经常觉得她脸色不好,是因为严重缺少睡眠的缘故。
程亚凌大为感动,主动上前帮她演练要领动作,因为超负荷运动,经常闹的课堂上打瞌睡,被老师训斥。两人的感情渐渐加深,顾元渊开始有了笑容。
一个倾盆大雨的里,程亚凌担心她害怕雷电,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她。突然发现几个官兵打扮的人来到雨泽山房,顾元渊被校长领着去见他们。程亚凌有点担心,又不敢去看,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天一亮,他就跑到元渊的房间,惊讶的发现她不见了。他去问校长,得到的答案是,顾元渊的家里人来带她回家了。程亚凌当然不信,因为元渊从来没提过她的家人,怎么突然间就有家人来找她?而且如果是她的家人,不会搞得神秘,更没有不辞而别的道理。
没想到过了十年,他们还会重逢。
“能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元渊淡淡地注视着茶杯上的青瓷,对于对面人的关切和等待有点无动于衷的冷酷,“这些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周校长没有告诉你这些事,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
程亚凌纳闷的问:“什么原因?”
元渊晃动茶杯,脸上的冷意被取笑的戏虐代替,“校长是你舅父,对你期望很大,自然担心你不务正业的。他认为我一走,你就可以心无旁骛钻研学业。我想,这就是周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