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矶上,一年逾四十的男子立于门前,一身青缎箭袖衫,外罩褐色排穗褂,是楚人特有的服饰。
左右侍从,皆是垂手而立,恭肃严整。
二人下了撵,齐天细看这男子,相貌堂堂,气宇轩昂。
被迎进堂屋后,主客寒暄着,分君臣长幼纷纷见礼。
齐天被奉了上座,她自幼就不喜这些熟套,只迫于是云舟的舅舅。一路上,又听闻楚国极看重这些繁文缛节,只好耐着性子相与着。
其实,这是云舟诓了她的。她在齐国时,不拘小节的惯了,太妃骄纵她不说,百官畏她,没人敢与她计较。
如今,到了楚国,又是有求于人。万不能因礼数不周,被人小瞧了,挑了理去。
楚北侯陈塘,自看到齐天后,便悄然的对其察言观色。
见他不仅相貌清明灵秀,举手投足间英气外露,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对自己言谈恳切,态度真诚,却也不失藩王的威严。
再看他对云舟,温情款款,关怀备至,情意深厚。
自己拜相封侯多年,皇子王孙见得多了,像这般的人物倒真是凤毛麟角。
若说有,他的性情竟真像极了他那位,宁死不屈的先王老子。心中对齐天的好感,油然而生,却不外露。
且说,自二人到了府上,受上宾礼遇,却难能与陈塘谋上一面。两人的行动皆受限制。
云舟个性恬静,一盘棋就能下上半日。齐天也是浮生难得半日闲,每日乐得同云舟厮守在一处,逍遥自在。
五日过去,相安无事。陈塘反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单请了云舟到书房去了。
等他问及,云舟便说明来意,之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他归顺南齐,落叶归根。
此策,正中了陈塘的下怀。这正是他多年来,随着年龄的日益增大,内心中变得愈发强烈,却又不敢企及的想法。
被云舟这样劝着,只觉遥不可及的奢望,触手可及,顿觉心潮澎湃。
却还是顾虑的道:“公主,此事兹事体大,容臣再斟酌些时日。”
这一斟酌,却又是七日。
齐天平日日理万机的惯了,如今被软禁了半月之久,起初还觉清闲,可久了,倒百无聊赖了起来。
翌日晚上,陈塘摆了酒席,宴请了两人。席后,于书房内,三人密谈。
陈塘表示,愿意归顺齐天,只待时机成熟便揭竿而起,辅佐她征讨楚国。
于是,两人歃血为盟。
“殿下,微臣还有一事相求,望殿下恩准。”陈塘面上,呈出了与他极不相称的矜持来。
“但讲无妨!”齐天仍沉浸在欣喜之中,慷慨的道。
“臣,恳请殿下,将太妃下嫁与微臣。”陈塘发窘的道。
“什么?”齐天脸上笑意顿时全无,怕自己是误听了。
“太妃贤良仁德,微臣仰慕已久,还万望殿下成全!”陈塘起身,深深一揖。
齐天气往上涌,怒火中烧,正握酒杯的手紧了紧,心中一忍再忍。
云舟手疾眼快,扯住她桌下的衣袖,轻晃了晃,却被她甩了去。
齐天也不去看她,起身将酒杯狠蹾至桌上,手指陈塘嗔道:“陈塘,本王念你是王妃的舅父,且不与你理论。本王告诉你,别说你这区区的楚北,就是这全天下,也抵不过太妃半分!痴心妄想!”
说着拂袖要去,“殿下——”云舟见她如此不逊,知她有所误会,正又要去扯。
齐天猛然回首,瞪着云舟,悻悻道:“狼子野心!枉我如此信你。”说完,愤然离去。
闻得此言,云舟心如电击,全身僵了僵,面上颜色都变了几变。
陈塘不成想她如此抵触,更是尴尬万分。
“不曾想,殿下他——”陈塘本欲打破僵局,可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殿下,仁孝。对母妃敬如生母,向来尊重。此事,有些突然,舅舅万莫怪他。”云舟强撑着陪笑道。
“自是不会。”陈塘也觉自己有所唐突了。齐天用重金救出楚惠妃,又将她供养在行宫中,这些他都有耳闻。
原来,陈塘口中的“太妃”是云舟的母妃,他的义妹。
而齐天会错了意,以为说的是她自己的母妃。她向来孝顺,哪受得了别人对自己母妃有一丝的轻薄,故才,发作犯了浑。
陈塘此次愿意归降,其中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他的义妹宋孝婉。
其实,他有所不知,这也正是云舟当初设计,让齐天花重金救母妃的原因之一。
话说当年的两人,本也算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私定了终身。
可后来,宋孝婉被楚桓帝选入了宫中,封了楚惠妃。
陈塘多年来,对她是念念不忘,至今未娶。如今,那楚桓帝已崩,宋孝婉由当年的皇妃成了太妃,又到了南齐得以颐养天年。自是不再受楚国皇室的那些限制,陈塘就想归顺了以后,能够与她再续前缘。可被齐天这样一骂,脸上着实难堪,简直是羞愧难当。
云舟又为齐天圆了几句,便退下了。
“娘娘——”云舟才回了来,就见东石正满脸难色的候在自己门外。
“殿下那,又有何吩咐?”云舟气还未消,声音更是较平日清冷几分。
“殿下命,收拾行囊,说即刻回国。”东石如实禀报。
“你去回她,就说,她是个仁孝开明的王爷,以后是要彪炳千秋,流芳万代的。而我这个狼子野心,蛇腹心肠的王妃,还是早些休离了的好。免得辱了她的清明高洁!”
“这——”东石更是为难了,犹豫着。
“千儿,你去回。”云舟绣眉一挑,又道:“告诉她,即刻要回,她走便是。本宫只候她一纸休书,再不踏上她齐国半步。”说着回了房。
剩下东石与晓千面面相觑片刻后,去齐天那回话。
“反了她了还!”齐天听后,怒不可遏。
“殿下,其实——陈侯爷想娶的,是娘娘的母妃,楚惠太妃。”晓千大胆的解释了一句,又怯怯的道:“您误会了。”
东石看着自家主子,先是怔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紧接着就是悔恨不已,然后就是忐忑不安。
齐天在房中来回的踱了许久后,全然没有了起初那副桀骜,如斗败的公鸡般,颓然的静坐至椅上。
翌日,辞过陈塘,一行人等秘密返齐。
一路上,齐天拉不下脸去承认过错,云舟更是不去理会他,就这样僵持的走着。
距雷州关还有一日路程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顷刻间,豆大的雨点就倾泻了下来。
刚巧,前方有片密林,可供避雨用。
齐天展开鹿皮地图,扫了几眼后,忙策马拦住急于避雨的侍卫,道:“绕过这片林子,走官路。”
“可——雨急路滑,绕走官路,又要多走半日的路程。”楚卫不满的争论道。
“肃展,服从王命!”车内传来云舟波澜不惊的吩咐声。
齐天拉出腰上佩剑,带着众侍卫,警惕着周边风水草动。
“这么大的雨,会有什么事啊?殿下,还真是有点草木皆兵了。”晓千坐在车中, 感觉到车外的雨大风疾,和车身的剧烈颠簸。
“此处,地势险要,又逢大雨,疏忽不得。”云舟止了晓千的抱怨。
二人正说时,便听着车后传来喊声,紧接着就是厮杀声。
云舟心头登时一紧,不顾大雨,扯帘向车外望去。
车队此时,已绕过了树林,可与此同时,从树林中杀出一队人马。
云舟看了片刻,放下竹帘纱帐,安然的坐了回来。
“主子?”晓千脸已变了颜色,只听杀喊声越来越近。
“草寇罢了,不足为患。”云舟揽过软枕,闭目养神的听着外边的动静。
但是,这群贼寇并非是些酒囊饭袋的乌合之众,都是楚北戍边的逃兵,况又有近百之多。云舟的侍卫,虽都是些楚宫内的禁军高手,却更善常于近身搏击,对于马上的冲锋陷阵并不再行。
可齐天则是不同,她自幼仰慕先王,酷爱习武狩猎。马上步下的功夫样样极好,十八般武艺款款精通。
看到眼下的情形,终是派上了大用场。
伴着暴雨雷鸣,她扬鞭策马,大开大合的就杀了过去。几个回合下来,数十的兵匪被其砍落于马下。
她虽是越战越勇,可也不敢一味的恋战,更是不敢远离了云舟的马车。
侍卫们见齐天如此骁勇,颇受鼓舞,士气大振,一鼓作气的杀的这群兵匪落荒而逃。
可即使如此,众人们也不敢再稍有怠慢。又疾奔一刻,上了官道,雨势也小了些,才放慢了速度,稍作休整。
齐天查点了一下,只是有几人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急急的下马,奔至车前查看云舟与晓千。
“啊!”她一掀车帘,晓千被她一脸一身的血,吓的惊呼一声。
“可伤到了?”齐天与云舟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急迫关切的询问着彼此。
“我没事。”齐天莞尔一笑,经刚才激战,她己是精疲力尽,再加上昨日没睡好,方才又淋了雨,四肢有些发沉。
“还不快进来么?”云舟被她这一身湿透了,且染的尽是血的袍子,刺的凝住了眉。
齐天犹豫了一下,进了宽大舒适的马车,蹬掉了灌了半筒雨水的靴子。
“且先忍耐些,前边不远就有村落了。”云舟素手执帕,为她拭干脸上的血水。
“我自己来便是。”齐天知道云舟素爱干净,自己这一脸一身的污秽,怎好脏了她的手染了她的衣裙。
云舟躲过她来夺帕的手,又轻拭起她另一边脸来。
齐天只闻这纤纤玉手,轻执的锦帕所过之处,兰香扑鼻,沁人心脾。更是看到眼前衣袖下,皓白的玉臂明晃晃来回的晃动着。
“舟儿,就恕了我这一次吧。”齐天说的凄切。
“臣妾,只是觉得殿下该节制下脾气,不要话不投机就暴跳如雷,摔碟扔碗的。”云舟说的语重心长。
“舟儿,说的是。我铭记在心。”齐天当场表态。
云舟被她这变脸猴子弄的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