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草看过,忽听梁上一阵砖石倒塌声,原是白玉堂那绦绳一扯,触动另一机关险处,土石沉闷相撞,是泥石滑坡之态,若山水洪流呼啸而来。
二人急速往下一纵,其时长剑出鞘,剑气凌冽生风,若卷霜雪,直击窗棂,而后瓦鸣墙响,窗棂旁裂开两道缝隙,一声迸裂,墙瓦崩倒,石扉訇然大开。
收了剑,自洞开处往外掠去,展昭后空一翻,稳步着地,却并未见白玉堂,抬了眼向上看去。
冲霄楼前,暗色夜空里,白玉堂一个旋身,袖中挥出一物。
白光一闪,只听爆破巨声响彻云霄,轰嘣一下,熊熊烈火,冲天而出,燎原之势,天云色变。
这一时分,襄阳王府杂乱声止,有凌风林间穿梭,声音愈来愈响,转瞬草丛风起,数十弓箭手围绕丛中,俱是跪地拉挽,弓弦绷紧。
二人背向相抵,凝然持剑。
而四下一时静然。
白玉堂内力稍提,暗里传音:“猫儿,这些人由白爷爷引开,盟书之事交予你。”
展昭没有说话,也并无动作。
白玉堂却分明觉出这猫,背脊是一阵僵硬。
心下蓦地随之一窒,低声问:“猫儿,你可相信白爷爷?”
信他与否?
这般说着的那人,
他曾与自己策马西风,不分伯仲。
他能与自己并肩作战,仗剑河山。
他是白玉堂。
再无须多言,展昭微微偏头,耳鬓肩发略略厮磨,定然而笑道:“展某,相信玉堂。”
其时险恶,不容多说,丛中听得一声:“放箭!”
箭翎破空而射,若荆棘密麻,二人提气腾空而起,双脚一缩,数十箭弩险险擦过衣摆,箭雨中两道身影快如闪电,形若灵燕,只见那蓝衣之人凌空抛出一物,划出一道弧线,定睛一瞧,竟是锦匣。
白衣之人扬手接过锦匣,一个后翻,半空里长剑一荡,厉风横扫,自那弓箭手所围之阵中硬生生劈开一个缺口。
云雾尽散,月华如银。
白玉堂立于冲霄之顶,白衣似燃,猎猎迎风,轻抬颔,冷淡嗓音自喉间响起:“盟书在此,谁敢以命相送,白爷爷奉陪到底!”
好大的口气!
好个目中无人!
火光烁烁,映在他的眼底,却似深潭沉沉。
沉沉深潭中,没有孤月圆轮,没有坍塌之楼,没有烈火燃天,没有弦上箭影。
不是目中无人。
而是唯有一人。
直至那抹蓝色消失在眼底,不经意间眉梢便微微扬起,还未看清是个什么表情,白衣一动,火光里,已无人影。
废话,留在那里等死么!
这果真是人间真谛:最高级的流氓无赖,那是时务者为俊杰。
——但,话说回来,不知是谁立于冲霄之顶,喝何人敢以命相送?
——不知又是谁声如寒水,说爷奉陪到底?
…………
消失之速……实在非人。
丛中稍有神志尚清者,不由得面面相觑,丛中更多神志不清者,因无人下令,无甚表情。
唯听得火烧柴木,噼里啪啦,啪啦噼里。
领首的黑衣人面部抽动,终于忍不住一声怒吼:“看什么看!都是一群饭桶!还不给我分头追!”
☆、十八
翌日清晨。
一地的白菊花瓣与红菊花瓣。
当然,也略杂紫色与金黄。
庭院中的野生菊花半数已惨遭毒手。
风姑娘含恨地对菊花说:“臭石子竟然点了小爷的睡穴!他竟然点了小爷的睡穴!竟然点了小爷的睡穴!点了小爷的睡穴!”
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同一句话,充满了深闺怨妇的气息。
含恨地一瓣一瓣掰开菊花。
一瓣,能回来。一瓣,不能回来。一瓣,能回来。一瓣,不能回来。一瓣,能回来。
还剩下一瓣。
脸色一变,将剩下一瓣的菊花往地上一扔,踩了踩,还碾了碾。
舒了一口气:“天意如此!定能一道回来!!”
苏掌柜半躺在藤条竹椅上,侧了身瞧她:“若不能一道回来呢?”
色彩缤纷的菊花瓣应景地随晨风漾了漾,漾出了颇为跌宕的花海。
风姑娘纠结地看了看跌宕的花海,纠结地将手五指并拢,掌心朝外,正对太阳穴,纠结地发誓:“若不能一道回来,小爷我就将这满地的菊花一瓣一瓣重新拾起来!”
姑娘如此便在信他们,不拾菊花;不信他们,收拾菊花的混乱中徘徊。
忽觉自己也很是跌宕起伏。
显然,这坚定了姑娘相信展爷和五爷的信念。
但更显然,姑娘的信念是错误的。
着蓝衣的人推开庭院的后门,拍了拍门上掉落在衣上的灰尘,独自的,淡定的,走了进来。
他虽然如此淡定,风九天仍是一惊,忙问:“五爷呢?”
展昭皱了皱眉:“玉……白兄一把火烧了冲霄楼,襄阳王府处骚乱顿起。也是怕延误了事,便兵分两路,盟书存于展某手上,他去引开那群人。期约三日后开封府会合。”
玉堂此番,实是胡闹!
看向苏子时,沉了脸色:“此处不可久留,须收拾了行李回汴京。这几日苏公子查到的火药据点该是均记住了,原来记在纸上的便烧了罢。”
苏子时一正色:“放心,已是烧毁了。”
语毕,瞥了一眼风九天:“记得收拾菊花。”
风九天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悲喜交织地:“冲霄楼给烧了?烧了,烧得好!”
痛苦地看了一眼地上,痛苦地看了一眼苏子时:“真没想到你做了这么多事啊。”
期盼地:“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苏子时凉凉地:“俗话说成大事者一般并非君子。”
……
于是。
……
半个时辰后。
青衫公子低头看着蹲在地上一瓣一瓣地拾菊花的憋屈的绿衫少年,困惑一问:“怎么这么慢?行李都帮你收好了。”
绿衫少年憋屈地抬起头,愤怒道:“收好了?!那是小爷我的行李!小爷我是一个姑娘家!”
青衫公子继续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苏某怎么不知道小爷你是一个姑娘家?”
绿衫少年很不自觉地气得涨红了脸:“况且,明明是你叫小爷收拾菊花的!”
继续憋屈道:“愿赌服输。小爷还是懂的。”
青衫公子接着困惑道:“有这回事?忘了。”
绿衫少年从地上跳起来,食指指着青衫公子抖啊抖:“你、你、你!”
青衫公子从容地换了个表情,先是眼底浮起笑意,再是收起笑意,面无表情地指点绿衫少年自己此举的深刻含义:“你这么一提,苏某倒是想起来了。那时苏某,大概就是想看你这憋屈的模样。近来你吃得不错,憋屈起来应该很是有趣。”
…………
说起憋屈这个词,就想起好像忘了一个人的存在。
回顾一下,自从白五爷从烈焰燃燃的冲霄楼顶端消失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让我们转移一下场景,顺便延后一下时间。
一日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白五爷甚是不爽。
没有人能在被一群无趣之人长达一日一夜锲而不舍冗长枯燥的追杀中甚感愉快。
白五爷倚在林间破庙旁的杨树下,打了个呵欠。
四十丈。
三十五丈。
三十丈。
步伐一致,面容呆板,时速不变,若一群一群围上来,那定然是,齐齐跪地,等待一声令下,张弓射弩。
好没意思。
五爷掂了掂手中的沉甸甸的炸药包,算了算距离,再算了算时辰。
这么一包炸药,往后一扔,干掉那么多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
于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天地之间,宇宙之内,轰地一声巨响。
话说。
各位看官,李太白怎么说来着?
熊咆龙吟殷岩泉,粟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当是时,那是一个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这回倒是有意思了。
剧痛之感随即席卷而来。
白玉堂长发微乱散于肩,面容苍白地踉了几跄,一手扶树,一手一抹,满手鲜血。
撇头,恨恨吐去一口鲜血,恨恨想:靠你个死病夫!
竟将二哥给白爷爷的炸药尽数洒了硫磺!!
…………
正是巳时末,近午时。
破庙旁枝叶踩动声响。
树下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儿,两三岁的光景,扎着小辫,灰衣灰服的,不是什么明朗的颜色,模样倒是挺喜人,走路还不大稳当,有些摇摇摆摆。
踩动声停了一下。
没动静。
再跺脚踩了踩。
还是没动静。
一点一点挪了过去,蹲下来戳了戳。
这个颜色,到底是白白的……
还是红红的……
还是白白红红的……
依旧没动静。
糯糯的声音自杨树下响起:“娘…………”
年纪太小,词汇量不够,不会表达。
枝叶踩动声又起。
树下现出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女子,也是灰衣灰服,用木簪将发挽起,右手腕上环了几环木圈摇铃,蹲下来搂住那小人儿,声线却是不符年纪的低哑,略显苍老,看了那在树下闭了眼,也不知是睡是昏的人一眼,缓声道:“走吧,该回去吃饭了。”
小人儿不动,低下头去看鞋子。
那女子眉间微锁,轻斥了一声:“离儿!”
小人儿的眼越发水色,承不了似要溢出来,吸了吸鼻子,却没有溢出来。
那女子沉下声音:“离儿不走,娘可要走了。”
小人儿钉在了那里。
那女子瞥了一眼树下,再看了一眼小人儿,衣袖一拂,一阵木铃轻响,转身便当真离去。
小人儿水汪汪的眼抬了起来,抬脚要追上去,追了几步,见女子没有半分等自己的意思,嘴巴便嘟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