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武三思觉得自己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胀红着脸乖顺地坐到太平公主身侧。「下官唐突冒犯了,还请公主恕罪。」
「武大人一直要本宫恕你罪,究竟是何罪之有?」
「下官……下官坏了规矩,无端打扰公主清静。」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李令月微笑,亲自为他倒了杯茶。「不过,坏了规矩的人,也是死的。」
武三思才刚接过茶杯,便被这句威胁狼狈地震倒,当他又想跪下时,李令月才用洞萧按住他的肩头,哑然失笑。
「开个玩笑罢了,武大人真是可爱。」
那柔媚友善的笑容,比起平时似笑非笑的弧度更为动人,武三思痴痴迷迷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答:「承、承蒙公主厚爱!」
李令月仍是保持浅笑,如果是了解她的人,必然明白笑意从未浮现那双静魅的眼底。「武大人,此时进宫可是由于被皇上召见?」
「呃……是,是的。」想起武则天的震怒,武三思还是忍不住冷汗直冒。「皇上极为恼怒镇守边疆的将军不敌突厥番兵,还让他们近犯到了河北地区,俘虏我不少百姓为他们修筑栈道……」
这些都已经知道了,李令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皇上最后一句是怎么说的?」
「皇上说,那些将军们再不提几个突厥番将的头来晋见,便要将军们提自己的头去见她。」
「看来皇上是真的生气了。」李令月面露思索。
武三思也重重点头,极欲讨好地附和:「皇上很少生气,但一发怒起来便六亲不认,连对威震边关的名将程务廷也不留情面。」
李令月抿了口茶,淡然提问:「武大人可知我大周最缺什么?」
「这个……」武三思也非愚顿,想了片刻后便道:「我们缺了名将和马匹,因此应付那些无谋无智的番兵们仍稍趋于下风。」
「只要有人能解决皇上这个心头大患,此后在官场上少说也是满帆风顺,或许……」李令月的微笑慵懒而轻妙,像极了春风抚过才在唇边留下这样的弧度。「连那上官婉儿也得伏首称臣呢。」
犹记得之前早朝上的冲突,武三思倒是无法有太大自信。「难说。皇上显然被上官婉儿迷了心魄,看不出这女人实为阴险狡诈、巧言令色之辈,别人纵有再大建树……」
「难道你以为那上官婉儿仅是以色侍主?」李令月的脸上剎时没了笑容,换了一副与眼眸情绪相等的阴沈之色。「她十四岁时已懂得依附最有权力的人,你呢,你十四岁时在做什么?乡野莽夫,胸无点墨,草包一个。若没有皇上,你一辈子也别想捞个一官半职做做,更遑论踏进这至高无上的殿堂。你要真想整垮上官婉儿,就得先弄清楚你与她天差地别的才能──」
武三思听不下这番辱骂,顿时想起身道别,却被李令月用洞萧再次压住肩头。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无法从对方的力道下挣脱,只能被固定于座位上,一语不发。
「──但、你有她没有的东西。」李令月恢复了平淡的口吻。「你是武家的男人,你是皇上想刻意培养的武家子孙,你是一定得存在于朝廷的新兴势力。只有你自己还未发觉,你的地位其实比上官婉儿还高出许多倍。上官婉儿辛苦多年才打得出来的这片天,你只要一个弹指就能达成,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正是皇上所愿。」
「太平公主言下之意是……」
「本宫说了这么多,武大人还不懂吗?」李令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管是你或上官婉儿,你们在本宫眼中看来全是一样,低贱又媚俗。然而,你又比她更高一筹,再如何也不会比一个宫奴还低贱吧?皇上连那么卑微出身的人都会重用,更何况是身为自家嫡亲的你?这次你解决了武将和马匹的问题,皇上会给你的可不仅是升官晋爵,也许改天心情一好,连太子之位也会考虑呢。」
听到这里,武三思急忙跪下,语气极为恭敬地说:「太平公主想必已有法子,下官必定仅遵您的指示。」
扬起儒子可教的微笑,李令月道:「过去大唐每年以帛数十万匹换取突厥马匹,虽然现在因为突厥进犯而停滞了,但只要有利益,自然收买得到几名突厥马官……」
「这……下官恐怕没这么多钱啊!」
「说钱就俗气了。」维持不了高雅形象,直接白他一眼,李令月从袖口内拿出一张图表递给武三思。「现在这关头想收买也稍嫌太迟,你到这个私人牧场去,跟他们管事的人报出本宫名讳,他们自然会把准备好的一批战马给你。再到这个叫明镜观的地方,等上两个时辰,会有几名汉子来跟你会合。这些人个个身手矫健,由本宫收了为来年武举而训练多时,足可胜任领兵杀敌之责。」
武三思妥善地收下图表,再度谦卑跪拜。「太平公主今日提携之恩,三思没齿难忘!」
「你便当是圣上恩德吧。记住,你要趁着皇上不信任边关将军的这时,自荐请兵出征──」李令月讽刺一笑。「武大人应该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吧?」
「那是自然,男儿志在卫国,战场杀敌乃心之所向。」就算不自荐,武则天也会令他领兵以获功绩,这点风险武三思当然明白的。「太平公主,可有任何事要下官去办?」
「本宫说过了,不过因知音人难求。」李令月优雅巧笑的风情,让武三思又看得失神。「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本宫不帮你又该帮谁?」
「那么、」武三思望着她的眼,近乎虔诚地发誓:「下官必不使公主失望。」
经过今日一谈,武三思的没自信顿时消减,他觉得自己像个肩负使命的英雄勇士,受有美丽高贵的公主所祝福。当武三思飘飘然地离去后,李令月的笑容便隐去了。
上官婉儿的锋芒毕露,引得武三思等人总跟她对着干,而以狄仁杰为首的李唐旧臣又戒备着她,处境可说是腹背受敌。现在上官婉儿还能游刃有余,很大原因是武三思的未成气候,若他的势力再上一层,朝廷时局也会有所变化。既然武则天不让李令月明着来,那就找一个自己能掌握的道具来利用,对众人都想拉拢关系的监国公主而言,这当然并非难事。
再加上武则天有意培养武氏宗亲,与其由李令月出面而引起李唐旧臣的不安,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武三思赚点功绩。如此一来,武皇高兴、上官婉儿麻烦、李唐臣子们依然会将李令月视为他们的精神象征、还能给武氏宗亲一个莫大人情──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有利无害的一步。
越想越满意,李令月一手别于身后,一手熟稔地转着洞萧,闲庭信步地走回寝宫。来到居内,她站在床延处凝视榻上包着轻裘沉稳而眠的少女,原本冷傲的眼底浮现一片欣赏自满之情。那散落枕上的柔亮黑发、那露出软裘之外的香肩玉臂、那可爱的弯月眉与睁开时总是光辉映彩的眼、还有……
那艳如夏花的笑。
李令月皱起眉头,想起接下来的事,刚才的好心情便全都消失了。
「小娃儿,该起来了。」用洞萧抵了抵少女的额头,毫不怜香惜玉。「不是说要跟沈南璆那小白脸幽会,耳提面命地定要我叫醒妳吗?」
「唔……不是幽会,是学习……」别开额上恼人的物品,清夏揉着眼睛,还不是非常清醒。「说过很多遍了,我跟沈御医没什么的……」
「孤男寡女成天共处一室,本来没什么也会有什么了。妳对妳的上官姊姊难道也是这么说?“跟太平公主没什么,我们两个只是玩得很愉快”?」洞萧沿着清夏的下巴滑到了覆盖娇躯的软裘,李令月邪气一笑,端口移开遮蔽物,轻轻刮着稚嫩的肌肤。「“玩得很愉快”也并非谎话就是。」
「别这样、很痒的……」这下子清夏完全醒了,怕痒的她一边躲闪,一边想将棉被拉起盖住自己已然浮现浅红吻痕的胴体。「……住手、令月,不要再弄了……」
这个女人,两个时辰前才二话不说地把她拉来寝宫,也不听她解释等会儿还要找沈南璆学习、真的没时间纠缠于深闺情事上头,永远都霸道无比且需索无度。无可奈何之下,清夏只好一直提醒着,几时几刻便得去找沈南璆,这个行为似乎把李令月原本的欲火给浇熄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就是事后随即穿衣离床、烦躁难耐地拂袖而去的举动。
昨晚看了一整夜医书的清夏,也没精神去理会她时常大发的公主脾气,倒头便于温暖柔软的丝绸床榻上颓然熟睡。反正李令月总是这个样子,过段时间不理她的话,她便会自己凑过来了,还赶都赶不走──当然,清夏自己从未真正忍心赶过她才是主要原因──就如现在这样,不晓得在外头干了什么好事,神清气爽地调头折回,简简单单就把之前与清夏的意气之争全给忘了。
这种喜怒无常的才能永远都令人难以应付,只能随波逐流。
「小娃儿,从西方门口出去。」李令月双手别在身后,毫不避讳地望着少女整装穿衣,唇边是怡然自得的浅笑。「免得遇到前脚刚走的武三思。」
清夏系着腰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妳不是讨厌这个人吗?说他总是用色玻Р'的眼神在看妳?」
「色玻Р'的眼神是妳说的,而我不喜欢谁也不是少见之事。」
「真不懂为何这些武家男子对妳如此迷恋?先有武承嗣,现下又来了个武三思……!」清夏跳下床,低头整理衣襟,不让对方看到自己充满独占欲的神情。
但李令月是什么角色,清夏那点小女儿心思她还会不知道吗?只见她唇角的笑意渐深,五官呈现出无穷柔媚的神色,眼神却寒冷至极,彷佛天地冰雪都冻结在那双夜色的眸底。
太平公主对武家男人的吸引力是天生的,不管是因为外貌还是身份,不管是由于迷恋或憎恨,最早以前的武敏之便已让她清楚了解到这个观念──身为武则天的女儿绝对是被诅咒的命运,也是因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