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只要婉儿想,朕又没说不让妳尝尝男子的滋味?」
上官婉儿停下脚步,头一回如此无礼地瞪着她的女皇。「婉儿不想尝尝男子的滋味,不想尝尝其它人的滋味。皇上统领天下海纳百川,但婉儿没这福份,床榻和心里都小的只能容纳一个对象。」
武则天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崔湜?」
上官婉儿突然用力甩开她的手,径自走往御花园,就连背影都看得出怒气冲冲。
武则天楞了一下,随即不慌不忙地跟上前。她脸上挂着气度沉稳的微笑,看来已经没了先前的忧愁感慨。
「朕的意思是,若婉儿是男子,定比那崔湜更风流多情、俊美无涛。」周朝唯一的嫔妃昭容,背对着自己坐在石椅上,依旧不答话,武则天继而笑道:「听闻崔湜之妻也是一美妙佳人。婉儿倒是说说,若朕当了婉儿的妻子,可也会是那番佳丽风貌?」
「……定是更胜。」上官婉儿偏过头,抬眼望着伫立前方的身影,那样令人心神颤动,那样的永世芳华。「更胜任何女子。」
「婉儿乃秤量普世英才之人,有婉儿一句话便足够了。」
武则天笑着,弯下均匀优美的身躯,在漫天花香中细吻上官婉儿的双唇。两份淡色的腰间纱带与绣裙随风轻扬,晨光炫丽,照得那对亲昵身影婀娜多姿,令人窒息。她们暂时将令自己甚为烦心的事抛诸脑后,专注地享受这份难能可贵的奢侈:无忧。
若婉儿是男子──上官婉儿拥抱武则天热切的躯体,脸颊枕着她的肩──若婉儿是男子,定让周朝女皇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妻子和母亲。
降妖谱(2)
为保障皇室人员的身体安康,隋唐时期已因经济文化的发展而建立起一套完善的医疗系统,执行这套系统的机构分别为太医署、尚药局和药藏局。尚药局是宫廷内皇帝及皇后等专门的侍医中心,负责宫内的疾病治疗、御药的制作及试尝,受托让清夏以帮忙名义跟在身边学习的沈南璆,正是尚药局的一员。
最初提出学医的请求时,向来崇尚自由教育的上官婉儿当然并未拒绝,却难得露出极为严肃的神情叮咛:“一语中的而受宠的谏官,一丹献错即遭罪的御医,这是上官姊姊最不想看到清夏成为的两种人。”
清夏听了微微一怔,惊道:“成为御医并非清夏所愿,只是对医术有兴趣,想学学罢了。”
上官婉儿却是以那样格外复杂的眼神,望着她说:“若我不知妳学医是为了什么,我还能称得上是妳的导师吗?”
「唉呀!这“朱砂安神丸”尝起来怎么酸酸的?」制药房里,摆满药草、药丸、铜杵臼和蓝釉药钵等物品,而在长型桌对面,沈南璆的声音使清夏从工作进度中分心地抬起头──她正将清洗后的药草分门别类装进篮子里,打算等会儿拿到外头晒干消毒。
「是不是南璆大哥又加了酸梅汁?」
从前为了治疗小皇子、小公主,御医们会准备好特制口味的药丸以降低苦涩。不过,如今的皇子公主除了李令月和李旦以外便无他人,这些费心的小把戏也就不需要了,更何况李令月根本不喜欢御医近她身。
「我不记得了,前几晚和相王喝得迷迷茫茫的,是不是洒上青梅酒了……?」沈南璆的苦瓜脸看来十分惹人同情,毕竟是个长相斯文、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清夏突然想起太平公主曾说过他与安乐公主的事,脸不由得稍稍一热,自惭地摇摇头。当对方苦恼时却想起失礼之事的自己,可真是过份。
「别在意了,南璆大哥,我也会帮忙的。」
「这怎么成呢?妳好不容易有时间来这里,南璆大哥能教的医术却有限,都不晓得怎么跟娘娘交代了。现在妳还要收拾我的烂摊子,实在过意不去啊。」
「南璆大哥已经教了我许多。学习不是仅靠书本与文字,你让我做的这些分药制药才是珍贵的知识,更别提其中所代表的信任。」
绽放了毫不介怀的笑容。清夏的笑颜有种特殊魅力,风致丽魅,像有光芒从她身上渲染开来,使她超脱稚龄,让人直想把全世界最美的东西捧在她面前。
沈南璆脸上一热,羞赧地笑了笑。「清夏真是聪慧得体,不愧是娘娘的人,性格就是特别温柔。跟妳二人相比,先朝那些公主们可个个如狼似虎,生人勿近啊。」
「娘娘才学盖世,气质高贵,自然胜过那些不思进取的公主们,但可别把我也算在内,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想尽早完成现在的工作好帮忙沈南璆,便没花太大注意力在闲聊上头,说话方式回到平日的过于直接。「再说了,南璆大哥好歹也留一点颜面给安乐公主,怎么样都该说安乐公主是与众不同的。」
沈南璆瞪大了眼,铜杵差点拿不稳而砸伤自己的脚。「妳、妳、妳怎会知晓此事?!」
「这是不应该知道的吗?」清夏漫不经心地说:「安乐公主为人如何,宫内大家又不是不清楚。」
「唉呀,事情不是妳想得那样!我、我也是被逼的啊!」
清夏不禁失笑。「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被女子逼得以身侍主吗?虽然我并非不相信,但是……」
沈南璆连脖子都红了,不晓得是因为恼怒或纯粹感到丢脸。「唉!跟妳这种年纪的小女孩解释,只是越描越黑!」
恐怕我了解的比你还多。清夏涩然一笑,没有回话。
沈南璆像是要为自己的形象辩解似地,话倒是停不下。「先朝公主们行为……热情开放,能被安乐公主看上是我的福份!大家都这么说,谁也不管我是否愿意!」
他边说边用力捣药,震得长桌嘎嘎作响,使清夏不再分药,只是安静地望着他。
「我可是男子,岂能做那种侍寝之事!可没人在意我的想法,大家还以为我得寸进尺,因为她是公主,我只是个小御医……不、我算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是!」
「南璆大哥──」
「所以、所以我才喜欢妳、和、和娘娘!」沈南璆发起脾气来,比女人还难哄。「待人好,聪明友善又贤淑恭谨,莫怪乎传言同为女子的圣上亦欲册立娘娘为后。要我的话,也想娶娘娘为妻呢!相王也是这么说的,颜如玉、知音人、昭容上官氏,得一则平生足矣!」
「──你说什么?!」
清夏那道惊愕的声音超乎平日的尖锐,使沈南璆瞬间冷静下来。「啊?啊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对方嗫嚅的回话,她仍是苍白着脸追问:「你说相王殿下对上官姊姊有非分之想?!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相王殿下怎能胡言乱语?!」
「这、这个……我们也是喝得太多,才……」
「这话要是被圣上听到──」清夏没有说下去,惨白的脸色十分吓人。
李旦多年来远离自己的母亲,便是基于明哲保身之理,如今却可能因一句酒后失言而前功尽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相王殿下说出此语时,可还有除了你以外的人在场?」
「呃、当时、当时……太平公主也在。」沈南璆被清夏的惊恐情绪所感染,变得认真许多。「不过太平公主没说什么──公主好像、那天晚上都没说过什么──我想应该不要紧吧?太平公主是相王的妹妹,不会害他的。」
「你以为让我现在如此担心的原因是什么?圣上不也是相王殿下的母亲!?」清夏咬紧下唇,脑中千头万绪。就算从李令月那边旁敲侧击,恐怕也会使人起疑,更何况李令月原本就是多心多疑之人。
「说的也是……」沈南璆本就对这名大周朝唯一的公主甚无好感。「太平公主那人邪门的很,说不定……相王这次落个把柄在她手上了。」
清夏皱眉看他,思索般地低问:「邪门?」
「妳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宫中最讨厌这些旁门左道、庆胜巫蛊,偏偏太平公主打小就出世修道……大家都在想,不晓得太平公主练成什么道术,否则岂会一正式回宫就坐上了监国之位?圣上毕竟还有个皇子相王旦啊。又后来,妳记得那个左相武承嗣吧?」
清夏的眉头皱得更深,眼底增添一层怒火,却保持沉默地点头。
「他啊,在宴会上跟太平公主有了误会,公主对他实在不甚顺心,没多久武承嗣就暴毙在家中了!众人便说,他那是被诅咒的,而茅头自然全指向太平公主了。」
原来是这件事。清夏放心地吐了口大气,却有些哭笑不得。
「南璆大哥是大夫,难道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书上记载,人因忧郁愤怒过度,邪气旺盛便会引起气晕症,如果再累及两肾也开始疼,那就很难治了;而如果疼痛至心,便为不可救药。武承嗣暴毙前,不是才在早朝昏倒过吗?」
那正好是武皇宣布赐武姓于显、旦、令月的隔天,清夏一直认为他是由于知道太子之位无望才抑郁而终。
「妳诊断得很对,听说他在一顿饭后随即心绞痛,当晚便暴毙而亡了……但是……其实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可这几日跟太平公主接触下来,总觉得……觉得不得不信啊!」沈南璆压低声音,营造出讲述秘密的口吻。「妳都不知道,太平公主盯着我瞧的眼神,犹如雪山寒天,令人望而生惧。」
清夏半是心虚半是惭愧地应付着:「南璆大哥多心了。太平公主心高气傲,瞧谁都是那种眼神。」
「她瞧妳时倒是不同,怎么个不同法我也说不上来……」想起那次林间李令月挟持清夏、策马而去的事件,沈南璆摸着下巴,沈思道:「清夏,可别说南璆大哥没提醒过妳,妳总归是上官昭容的人,政局上那些风风雨雨时常蔓延到后宫,有很多人接近妳只怕别有所图、不怀好意。只要动妳分毫,势必影响到娘娘,而娘娘又与皇上几乎是一心同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我这个小小御医是不敢深想,只望妳多提防点,防人卫己也是天经地义嘛。」
「承蒙南璆大哥关心,清夏会谨言慎行,多所注意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