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流替换,疾驰向东。
次日清晨,九匹马都已疲累不堪。罗向地方官出示烈亲王调动天下兵马的金牌,再换了九匹坐骑,当日深夜,已驰抵海边。
罗骑马直入县城,命县官急速备好一艘最坚固的大海船,船上舵工、水手、粮食、清水、兵刃、寒衣,一应备齐,除此之外,所有海船立即驱逐向南,海边五十里之内不许另有一艘海船停泊。烈亲王金牌到处,小小县官如何敢不奉命唯谨?罗和基德、德雷克三人自在县衙门中饮酒等候。
不到一日,县官报称一切均已办妥。三人到海边看船时,罗不由得一顿足,大叫:“糟了!”原来海边所停泊的这艘海船船身甚大,船高二层,船头甲板和左舷右舷均装有铁炮,却是蒙古海军的炮船。当年蒙古大军远征日本,大集舟师,不料一场飓风,将蒙古海军打得七零八落,东征之举归于泡影,但舟舰的规模却也从那时起遗了下来。罗百密一疏,没想到那个县官竟会加倍巴结,去向水师借了一艘炮船来。这时船中粮食清水俱已齐备,而海边其余船只均已遵奉烈亲王金牌传令,早向南驶出数十里之外。罗苦笑之下,只得嘱咐众水手在炮口上多挂渔网,在船上装上十几担鲜鱼,装作是炮船旧了无用,早改作了渔船。
罗和基德、德雷克三人换上水手装束,戴上帽子,用油彩抹得脸上黄黄的,再粘上两撇鼠须,更无半点破绽。三人混在水手中,专等大麽麽到来。
这位皇子料事如神,果然等到傍晚,一辆大车来到海滨,大麽麽拉着基拉与霍金斯一起前来雇船。船上水手早受罗的叮嘱,诸多推托,说道这是一艘旧炮船改装的渔船,专门捕鱼,决不载客,直到大麽麽取出两锭黄金作为船资,船老大方始勉强答应。大麽麽带同霍金斯和基拉上船,便命扬帆向东。
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中,一叶孤舟,向着东南行驶。舟行数日,基德和罗在底舱的窗洞中向外瞧去,只见白天的日头、晚上的月亮,总是在左舷上升,显然座船是径向南行。其时已是初冬天气,北风大作,船帆吃饱了风,行驶甚速。基德与罗商量过几次:“我义父是在极北的冰火岛上,咱们去找他,须得北行才是,怎么反向南去?”罗每次总是答道:“这大麽麽必定另有古怪。何况这时节南风不起,便要北驶,也没法子。”
这一日午后,舵工下舱来向罗禀报,说道大麽麽对这一带海程甚是熟悉,甚么地方有大沙滩,甚么地方有礁石,竟比这舵工还要清楚。
基德突然心中一动,说道:“啊,是了!莫非她是回灵蛇岛?”
罗问道:“甚么灵蛇岛?”
基德道:“大麽麽就是东海灵蛇岛的主人啊。她故世的丈夫叫大先生,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罗啧啧说道:“你可算是知道点我不知道的事啦。”
基德笑道:“怎么,原来这世上也有你这运筹帷幄机关算尽的皇子不知道的事么?”
罗本来是翘着腿坐在舷窗边,这时伸脚踢了他一下,道:“废话少说,你快点讲。”
基德叫道:“你这人不是最讨厌别人命令你么,怎的你命令起别人来到一点也不含糊?”
罗笑道:“我就是高兴命令你又怎样?”
基德大模大样抄起手臂道:“那也得看我高兴不高兴听你的。”
罗凑过头来,勾起嘴角道:“那你现在高兴不高兴听我的啊?”
基德垂眼瞧着他,慢慢靠过来,低低道:“你猜呢?”
两人近在咫尺,却谁都不肯再向前一分,仿佛在考验彼此的耐心,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罗突然转过身,捂着脸哈哈大笑起来。
基德奇道:“你笑甚么?”
罗一手掩面一手指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太蠢了!”
基德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怎么不去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你这样子又好得到哪里去?”
他二人本是死敌,各统豪杰,狠狠的打过几场硬仗,但现下远离了中原大陆,同处海上,又共与大麽麽为敌,仿佛连之前的身份也都一并远离了般。即使他们之前有过亲密关系,但此时这种无所顾忌,言笑不禁,不必相互算计提防,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感觉。
待罗好容易忍住笑,说道:“那尤斯塔斯当家的,你现在肯把甚么大先生大麽麽威震江湖的事迹,说来听听了么?”
基德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其实那大先生是甚么样的人,我——也不知道。”转眼看到罗一副受骗的表情,他又赶紧道:“不过大麽麽我倒是跟她作过一番对。”于是将自己如何在樱花山谷中求医治病,大麽麽如何来樱花山谷想要西尔尔克的命,如何跟伊万科夫比武落败种种情由,一一说了。不过他将霍金斯要擒自己到灵蛇岛去作伴、自己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的事略去了不说。为何省略此节,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或许觉得只是儿时的打闹也算不得甚么正事儿罢。
罗一声不响的听完,脸色凝重,说道:“初时我只道这大麽麽不过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原来其中尚有这许多恩怨过节,听你说来,这老妇委实极不好斗,我们可千万大意不得。”
基德咧嘴笑道:“皇子殿下你智勇双全,手下又统率着这许多奇材异能之士,对付区区一个大麽麽,那也是游刃有余了。”
罗斜睨着他道:“就可惜茫茫大海之中,没法召唤我手下的众武士、诸番僧去。”
基德懒洋洋的将手臂搭在椅背上,若无其事道:“这些煮饭的厨子,拉帆的水手,便算不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也该算是第二流了罢?”
罗一怔,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当家的果然好眼力,佩服佩服。”原来他回王府去取金银马匹之时,暗中嘱咐卫士,调动一批下属,赶到海边听由差遣。这些人也是快马赶程,只比基德他们迟到了半天。他所调之人均未参与万安寺之战,从没与基德朝过相,分别扮作厨工、水手之属。但学武之人,神情举止自然流露,纵然极力掩饰,基德瞧在眼中,心里早已有数。
罗听他这么一说,暗想他既然看了出来,大麽麽见多识广,老奸巨猾,更早已识破了机关。好在己方人多势众,基德武功高强,她识破也好,不识破也好,若是动手,她连霍金斯在内,终究不过两人,那也不足为惧。她既不挑破,便不防继续假装下去。
只听基德突然叹了一口气。罗扯着嘴角道:“你又在想你的小青梅了是不是?”基德没好气道:“甚么小青梅,你们真会给人家乱按名号。我只是担心基拉的毒会不会发作。”
罗“哦”了一声,道:“我们?还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么?”
基德自知失言,胡乱岔开道:“你怎么知道那毒药不是真的?”
罗却不放过他,笑嘻嘻道:“让我猜猜还有谁说过吧,一定是那个白衣美人对不对?啊,说起来,你们也是在樱花山谷认识的呢,他也算你的小青梅了罢?”
基德简直哭笑不得,道:“你还有完没完?”
罗捻着下巴道:“如果到时候真动上了手,你会帮哪一只青梅呢,恩?”
基德忍无可忍,伸手来捂他的嘴,罗笑着向后一缩,避了开去,基德又是一抓,依然被罗躲过,他“咦”了一声,好胜心上来,手臂暴长,总算抓住了他的手指,罗手腕一拧一脱,也不知使得是哪派的手法,基德只觉得掌心一滑,便被他挣了出去。基德奇道:“你这是甚么功夫?”罗得意道:“这是专门为了对付你练的。”基德讶道:“对付我?”罗做了个鬼脸,道:“省的再被你拉进陷阱里。”基德顿时想起了那日在红树山庄的事,笑道:“我就不信抓不住你了!”说着纵身扑过来,罗在他动作之前,已敏捷的跃起,随即身形一晃,人已闪到了门口,一手拉开门。基德笑道:“这里又没陷阱,你怕甚么?”罗弯起嘴角道:“虽然没有陷阱,不过倒是有头禽兽。”基德咧开嘴道:“你这是赶着去准备一套新衣服么?”罗坏笑道:“呸!我是去看看你的小青梅怎么样了。”说完给了他个大大的中指,掩上门去了。
基德看着关上的门,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只觉得跟他在一起,纵使有天大的烦恼也都抛去了一边。便在这时,只听门口又传来细碎的声响,他心中一动,起身闪到了门后,很快,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了,却没有马上进来,似乎在门口暗暗查看里面的动静。基德心里好笑,屏息静气的等着,果然又过了一会儿,那人才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反手将门又关上。基德一见他进来,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面一把将那人抱住,得意的笑道:“看你这次还能逃到哪里……啊呀!不对!”他话还未说完,突然发现自己抱住的人并不是罗,心念电转间,一手已扣在那人喉间,沉声道:“你是甚么人?来做甚么?”
那人低声道:“基德,是你么?”
基德一呆,立刻松开了手,讶道:“霍金斯?”
那人转过身来,将遮住头脸的帽子向后揭开,却不是霍金斯又是谁。霍金斯眼望着他,目光闪闪,似笑非笑道:“你把我当成谁了?”
基德登时脸上一热,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在心里暗骂自己晕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霍金斯见他面色尴尬,也不说破,直奔来意道:“你在这船上做甚么?”
基德定了定神,道:“你怎么认出我来了?”
霍金斯淡淡道:“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基德闻言,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愧疚来,半晌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