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德拗他不过,只得走进客店,到了金狮子房门之外,在门上敲了两下,叫道:“义父!”口中叫门,身体挡在罗前面,叫了两声,房中无人回答,他一推门,房门却关着。他心下起疑,暗想以义父的武功之高,自己到了门边,他便在睡梦之中也必惊醒,若说出外,何以这房门却又闩了?当下手上微微使劲,啪的一声,门闩崩断,房门开处,只见金狮子果不在内。但见一扇窗子开着一半,想是他从窗中去了。
他走到基拉房外,叫了两声:“基拉!”不听应声,推门进去,见基拉也不在内。基德惊疑不定,暗想:“莫非遇上了敌人?”叫店伙计来一问,说不见他二人出去,也没听到甚么争吵打架的声音。基德心下稍慰:“多半是他二人听到甚么响动,追寻敌踪去了。”又想金狮子武功之强,当世已少有敌手,当不致出甚么岔子。他又回到房中,罗道:“你见你义父不在,为甚么反而欣慰?”基德道:“胡说八道,我几时欣慰了?”罗微笑不语,基德不去理他,自行枕着双臂倒在床上。
罗懒洋洋的窝在椅中,翘着腿,说道:“我知道你怕你义父杀我,幸好他不在,倒免得你为难。我知道你真是不舍得我死。”基德恨恨道:“你有完没完?那你为甚么几次三番的来害我?你倒舍得我么?”
罗站起来,走到榻前,坐在他身边,低叹道:“不错,一开始我的确想杀你,可是、可是自从红树山庄一会之后,我……就没再想过要你的命了。”
基德听他提到红树山庄,不禁心中一动,回想起两人初见之时的光景,马背上的回眸一指,陷阱里的勾心争斗,水榭间的倾情一吻……心头忍不住微微荡漾起来。
只听罗又自言自语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算我倒霉,谁教我就栽在你的手里了……啊!”话未说完,腰间一紧,跟着视线倒转,已被人一把拉到了榻上。基德翻身而起,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望着那双清澈透亮的浅灰色眼眸,半晌才道:“我也一直很奇怪。你是蒙古人,我是汉人,你是出身显贵的皇子,我是个草根江湖人,我们压根是完全不同的人。你到底是看上我甚么了?”
罗眨了眨眼睛,认真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大概是看上了你这傻里傻气的样子,又好骗,又好玩。”
基德瞪起眼睛,突然伸手往他腋下搔去,叫道:“你再说,你再说!”
罗被他咯吱的又痒又酸,忍不住咯咯发笑,用力扭动挣扎道:“好啦,好啦,你快住手!”
基德道:“那你老实说。”
罗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一手搭上他的脖颈,一手插进他的红发中,轻轻抚摸着,缓缓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我就是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是开心。我长这么大,不是别人算计我,就是我算计别人。我虽然生在皇宫里,但那的确不是甚么好地方。人家怕我,对我好,听我的话,那也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有利可图。如果有一天我失势了,没有了利用价值,这些今天还把我捧到天上的人,可能转眼就会把我踩在脚下,要了我的命,所以我不得不防着所有的人。可是你不一样,跟你在一起,我从来不用费心去猜你在想什么。你不怕我,不讨好我,不会利用我,也不会算计我,我从来没和人这样相处过,这样轻松开心过。”
基德不满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变着法儿说我傻么?”
罗笑道:“你当然不傻,你只是不屑去掩饰。你喜欢谁,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讨厌谁,也不会勉强自己去虚伪的应付。是说你自负好呢,还是狂妄好?不过你看我,对谁都能这样笑出来,可是你只会对你喜欢的人这样笑。”
基德凝视着他,沉沉道:“还有呢?”
罗微笑道:“还有……我还喜欢你这样看着我……喜欢你这样抱着我……”
基德的金瞳中荡出一抹柔和的神色,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便在这时,门口突然传过敲门声。基德一个激灵翻身而已,惊慌道:“糟了,我义父回来了!”罗也起来,一脸嘲笑的推他一把:“笨蛋,你义父回自己房间为甚么要敲门?”基德呆了呆,道:“啊,是了,我真糊涂了,那会是甚么人?”罗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有着掩不住的笑意:“想来是我叫的饭菜送上来了。”说着往门口走去。
基德还是担心万一,抢在他前面去开了门,果然门口排着几个店伙,每人都端着一只大托盘,盛着一道道菜肴水果点心,见到了基罗,便各个堆满笑容,点头哈腰流水似地将酒菜端进房中。
待他们安置妥当走后,基德问道:“你甚么时候叫的饭菜?”罗已拿起筷子边吃边道:“你刚回来到处去找你义父的时候。唔,我可真是饿了,你也来一起吃啊。”基德只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罗突然反应过来,不禁怒道:“怎么,你怕饭菜下毒么?你还是不相信我!”基德道:“你能为了刀剑,在灵蛇岛给我们下了十香软筋散,还叫我怎么相信你?”罗呆了片刻,叹道:“算了,反正我现在说甚么你都不会相信。等见了你义父之后再说罢。”顿了顿又恨恨道:“不吃拉倒,饿死你才好!”基德哼了一声,转身出去叫了一碗牛肉面,几张油饼,自己坐在一边闷头吃起来。罗狠狠剜他几眼,也低头吃自己的,一时间谁也不吭声。
酒足饭饱之后,罗望望窗外,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那乌索普不知解向何处,若是失了他的踪迹,倒是不易相救。”基德心中一凛,站起身来道:“我看还是先去救他好了。”罗撇嘴道:“谁跟你说话了,要你接口,哼。”
基德知他是为了报自己先前不肯吃他的东西之仇,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站起来便向外走去。罗叫道:“我也和你一起去!”基德脚下不停,冷笑道:“你反正不是跟我说话,我听不到。”罗道:“好吧,那你就自己去罢。”
基德出了房门,一会儿又重新转回来,道:“起来。”
罗眼皮也不抬,冷冷道:“我为甚么要听你的。”
基德道:“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么?”
罗笑道:“咦,我不是跟你说话,你怎么还听到了?”
基德绷着脸也不答话。
罗懒洋洋的伸个懒腰道:“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我不想跟你去了。我在这里等你义父回来,跟他说你去救乌索普好了。”
基德道:“我义父一定会杀了你的。”
罗叹道:“他要杀我,我也没办法,谁教我打不过他。”
基德无奈叹道:“特拉法尔加,算我求你行不行,你快点起来跟我一起走!”
罗哈哈笑道:“这次可是你求我跟你去的,可不是我主动要跟你去的。”
基德见他喜怒无常,忽冷忽热,不由得心下又是恨,又是爱,当真不知如何才好,腹诽道:“碰上你真是算我倒霉。”这样想着,却又打开床尾的包裹,将那件毛皮大氅取出来,递给他道:“你把这个穿上罢,夜间风寒。”
罗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不是人家霍金斯留给你的么?你还是自己好好宝贝着去罢。你在这儿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也不等他回答,闪身出门而去。
基德呆了呆,也不知道他又突然冒出甚么鬼主意来。他茫然坐了一会儿,忽的又忍不住怒道:“我为甚么要听他的?我明明在灵蛇岛发誓不会再放过他,谁知道一见面便又不知不觉被他绕的五迷三道,反倒担心起他的死活来……我这样还对得起义父、对得起基拉么?哼,特拉法尔加,你休想再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想到此,唰的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走去,不想再等他。然而走到门口又不禁想到:倘若他回来,正好撞上金狮子,被他立时一掌击在天灵盖上,脑浆迸裂,死于非命……想到这里,不自禁的心悸,又转了回来。他心中纠结矛盾,在室中踱来踱去,只是胡思乱想,直到脚步响起,罗又走进房来,他才不自觉松了口气,怒声道:“你到底作甚么去了?”
罗没理他,将手中一个布包丢到了床上,动手开始脱衣服。基德一呆之下,叫道:“喂喂,你干嘛,老子现在可没时间……”罗淬道:“呸!我买了几件衣服,你也换下罢。你身上那件,哼,真是臭也臭死了!”基德怒道:“嫌我臭就离我远点!”却也不由自主抬起胳膊左右嗅了嗅。这衣服还是金狮子在乡民那里买来的旧衫,起初他也是勉强穿上,穿得久了,倒也忘记了,这时被他说的一闻,味道的确不怎么样。但他还是强硬道:“我堂堂大汉子民,才不会穿你们蒙古人的衣服!”
罗嗤了一声,抓起一件暗金色衮着黑边的袍子扔了过来,道:“你看清楚了,这是蒙古人的衣服还是你们汉人的衣服!”
基德怔了怔,抖开一看,的确是汉人的服饰。他哼了一声,便也脱□上那身破衣服,换上了罗替他买的新袍子。这时,罗也换好了衣服,里面一件宝蓝色的长衫,外面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鼠皮大衣,看起来暖和的多了。他走过来,将霍金斯送给基德的那件暗红色大氅替他披在外面,笑道:“还不错,和你头发眼睛的颜色挺配的。”基德大刺刺道:“那是,老子穿什么都不会不好的。”罗呸道:“你刚才那样活脱脱就是个叫花子!”基德洋洋得意道:“就算是叫花子,那也是叫花子里的大王!”罗干瞪着他,说不出话来,终于有种败给他的感觉了,半晌才道:“真受不了你这种自大狂,赶紧走罢!”
当下两人结算店帐出房,交代掌柜,如金狮子和基拉回来,请他们在店中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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