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一连几日,雷利都在跟他讲三皇五帝历代圣贤,从夏禹周武一直说到唐王宋祖。基德忍不住道:“冥王,你怎么这些时日里总是在说这些皇帝老儿的事?”雷利道:“这些都是史书上著名的贤君明主,你得从他们身上好好学习借鉴,将来如何去做一个好皇帝。”基德失笑道:“甚么?你这是在教我如何做皇帝?”雷利正色道:“如今我魔教义军连战连克士气如虹,这样下去,驱除鞑虏一统江山指日可待,难道你要到那时才来学么?”基德呆了半晌道:“可是……就算到了那一日,也不一定、不一定非要我来做皇帝啊。”雷利大吃一惊道:“你难道不想做皇帝么?”基德皱眉道:“做皇帝有甚么好的?”雷利竟然被他问住了,许久才叹道:“这天下人人都想做皇帝,你却来问我做皇帝有甚么好……”基德懒洋洋伸个懒腰,满不在乎道:“做皇帝看似大权在握,为所欲为,其实,皇帝却是天下最受拘束最不自由的人,我真看不出有哪里好的。”雷利望着他,道:“那么,教主,你心里最想要的是甚么呢?”基德若有所思道:“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小时候,我想要治好病,想要替鹰红报仇。后来我长大了,又想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伟业。可是在我心里深处,却觉得最快乐无忧的时光是在冰火岛上,那段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雷利叹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看似简单,却谈何容易。”基德低声道:“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那天晚上基德做了个梦。他梦到义军攻占了京都,杀入了皇宫,自己一马当先,见人就砍,到处都是血,最后台阶上面站着个身穿龙袍的人,他一刀刺进了那人的后心,然后那人慢慢的转过身来,当他看到他的脸的刹那,他“啊”的一声惊醒过来,才发现衣衫尽皆被冷汗浸透了。
自那夜之后,他又做了许多相似的梦。梦里的那个人都是同一张面孔……一场又一场的梦魇,他们互相厮杀,想逃都逃不掉,鲜血遍地流淌,不是他死便是已亡……每一次他都大叫着醒来,然后心悸的再也无法入眠。
在那些失眠的寂寂长夜里,他总会忍不住抚摸着手背上的伤痕,脑子里便不由浮现出那个人曾经带着痞痞的坏笑对自己说过的话:……我把那些伤痕烂得深些,这样你就忘不了我了……只怕到时候就算你不想忘,也得逼迫自己去忘……倘若到了那一天,你一看到手背的伤,就会想起我,我教你想忘也忘不了……
每到这时,他心中都会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痛苦和愤怒,一阵阵向胸口袭来,挤压的心脏揪紧,几乎无法呼吸。他恨他,恨他明明早已知道这一切,却还是一由已意的在他身上、心上种下这些难以磨灭的伤。
然而这恨意刚起,眼前却又似看到他一双琉璃般清透的眼瞳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才会觉得痛么?……
最后这仅有的恨也会化作一线绵绵不绝的悲苦与无奈,渐渐沉在丝丝沁凉的空气中。
那时他才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思念,而是徒劳的想要忘记,却终究还是尽数记载。
他在日间人前一如既往的谈笑自若洒脱豪迈,就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令他皱一皱眉头。只有在最深的黑夜里,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的半梦半醒之间,才会一遍又一遍的喃喃唤起那个名字——就算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未当面叫过他的……
……罗。特拉法尔加……罗。
温柔的就像他的手指轻轻的划过他的脸庞。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八月中秋。
这一晚群豪在帅府后花园中设宴赏月。菜肴才刚上桌,便有教众来禀告基德,说是城中守卫带了一人来见他。基德问道:“是甚么人?”那教众只摇头道:“他不肯说自己姓名来历,只说是教主的一位故人。”基德听得大奇,便跟众人打了招呼,独自前往大厅去一看究竟。
到了前厅,只见一人立在当中,是个身形挺拔魁伟的汉子,风尘仆仆,满面风霜,一头银白的碎发整整齐齐的背在脑后。基德乍见此人不禁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天才叫道:“你、你是白猎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猎人斯摩格。斯摩格看到基德,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才微笑道:“果然是你。我这一路时常听到人说魔教教主年轻有为,还在想会不会是同名同姓,此时一见,终于确认无疑了。”
基德也微笑道:“我能有今日,也多拜你所赐。”
斯摩格摇头道:“不,你言重了,我并没有做过甚么。”
基德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并不是那种喜欢人家把他的好处整日挂在嘴边的,何况男子汉之间大恩不言谢,当下也不再多说,只道:“当年一别,不知你过的如何?”
斯摩格微笑道:“我一路径自去了塞外,放马牧羊倒也怡然自在。”
基德讶道:“你一直都在塞外么?”
斯摩格道:“是啊。”
基德“哦”了一声:“难怪到处都找不到你。”
斯摩格奇道:“你找过我?”
基德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你如今怎么突然想起回到中原来了?”
斯摩格皱眉道:“不是我要回来的,是有人一定要叫我回来。”
基德心中一动,道:“是甚么人?叫你回来做甚么?”
斯摩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族中一位对我有过大恩的长辈,我拒绝不得。再说,他只要我回中土一行,叫我来见一个叫尤斯塔斯。基德的人。”
这个答案倒是颇出基德意料,不过他一想便明白了,那位族中长辈一定也是受人之托,至于要来见自己,那就更无怀疑了。想起那人虽然狠心决绝的弃自己而去,却还记得自己当年随口跟他提过的一件请求,竟然真的找到了白猎人……想来这其中也一定费了不少周折。
斯摩格看着基德面上神情忽喜忽忧,也不知他在想些甚么。他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问那位族长,我为甚么要来见尤斯塔斯。基德,他只说待我见到了你,便一切都清楚了。”
基德如梦方醒,开怀笑道:“他说的没错,因为的确是我在找你。你跟我来,就甚么都清楚了。”说罢,携着他的手,一同往后院走去。
斯摩格一头雾水的跟着他穿过几进厅堂回廊来到一个偌大的花园里。园中摆着几张大圆桌,桌上酒菜佳酿满满的铺陈着,周围乌压压的都是人。
群豪都在等着教主回来开席,见到基德回来,满园的喧声闹语顿时都安静下来。基德扭头对身后的斯摩格道:“你还记得么,当年我还欠着你一个问题的答案。”斯摩格闻言一震,道:“你……”基德不待他说完,伸手将他推上前,笑道:“虽然我不知道答案,不过我却知道那个知道答案的人就在这里。我看还是由你自己来问问他罢。”
斯摩格太过吃惊,不由自主的张大了眼睛,只见对面正中那张桌旁有一人慢慢的站起身,面上同样带着一副惊讶过度不可置信的神情,正是艾斯。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望,往事纷沓而至,如落英飞雪,漫天散落,一时间如置身在云雾里,竟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是活生生的现实。
基德将木塑似地白猎人推到了桌旁,顺手端起桌上的酒杯,大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中秋佳节果然是个大好日子!我先敬大伙儿一杯!”说罢,仰头一饮而尽。众人轰然响应,纷纷举杯同庆。
皎洁的明月悬挂天际,那么晶亮饱满的一轮,圆的一点没有缺憾。如华的月光倾泻在假山、树木、花草、池塘……映照着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美好纯净的让人忘却了战争的残酷,尘世的纷扰。
基德终于了却了一桩萦绕自己多年的心愿,不由心情大好,十分畅快。他见艾斯和斯摩格,两人平日里明明都是豪迈坦荡的男子汉,此时相见却几乎连眼睛都不知该看向何处了,尴尬了好一会儿,对饮几杯之后,才慢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虽然都是答非所问前言不搭后语,但似谁都没有发觉。基德不禁心中暗暗好笑,转头想跟索隆说话,然而一瞥之下,见他和山治正在你一言我一语低声争执着甚么,他知道这位索左使和山治素来一百句话里倒有九十九句是在吵架,虽然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兼之言语重复幼稚,但两人却乐此不疲的吵上一天都不会厌倦。他无奈的想笑笑,却突然发现嘴角僵硬的笑不出来了。
好在立刻又有教众来敬酒,那瞬间的落寞也被他刻意略过,起身与众人酒来碗干,极是豪爽。
这一晚上,他也不知道灌进腹中多少酒。他只望能痛快淋漓的大醉一场,睡个不省人事的好觉。哪知,当一个人一心想醉的时候,却偏偏无论如何都醉不了。
席散之后,他拎着没喝完的半坛酒独自晃晃荡荡的从花园里溜达出去。虽是夜晚时分,但正值佳节,城中依然热闹非凡,街道上人来熙往,花灯如昼,还有人在免费散发月饼。忽然间有人叫道“烟花,那边在放烟花!”许多大人孩子从他身边跑过去,他足下不稳,被撞的几个趔趄,在原地打了几转才立定了,只听天上砰砰啪啪的炸响,抬头望去,见漫天花雨在夜空中散开,五彩缤纷,璀璨绚烂,煞是好看。
他望了几眼,又稀里糊涂的转个身,也辨不清方向,只管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走出一段路,他又定住了脚步,原来是被街边飘来的一阵乐声吸引了。只听那个婉转动人的声音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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