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已被追上来人用长刀砍断后腿。庄主察觉不好,便已离镫,于鞍上一纵向前,不免后背仍然着了一二支箭。而周城主本来已要进城,便忽然勒马回转,长枪直挥,竟是以枪带了剑气,直直将追上来兵丁逼退一丈开外,才同庄主一同回转城中。那一瞬兔起鹘落,我们眼看见城门紧闭、看见周城主与叶庄主两人都到了城内,才发现自己竟屏住一口气不敢喘息,而背后的衣衫,尽已湿透了。”
——青年这般说,而屋中诸人,便也是屏息静气,听到最后一刻才舒了口气。蓝河道:“别说眼看,便我这般听着,掌心也汗湿了。”
茶小夏亦道:“若不是周城主与叶庄主艺高人胆大,亦真是……”说着,亦是长长舒了口气。
“那一战,诸人损伤都极大。”青年又道,“周城主最后一式,伤了内里,便算千金方亦治不好,只能慢慢调养。好在党明军队亦为那日我们气势吓到,只传说中原武人厉害,都能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后日进攻亦失了锐气,总算支撑到朱雀军赶来。”
——他此时讲完那一场大战,亦是松懈下来,便又恢复了初见时候腼腆样子;但话语中那一般金戈铁马之风,却似乎还在屋中奔驰来去,几乎便能听见铮铮响声。最后反而还是茶小夏咳嗽一声,道:
“说了这么久,还没请教这位小哥姓名呢。”
青年“啊”地一声,笑了笑,拱手道:“我是兴欣山庄乔一帆,江湖人称‘一寸灰’的便是。”
五
那之后,屋中众人又杂七杂八闲扯一通,到得早晨雪停了才各自道别——春易老蓝河继续向南而去,夜未央要去霸图分舵,茶小夏继续往京里走一路上探听消息,而乔一帆渡江而去、便要去寻和他接应的中草堂高英杰。他独自策马在雪后路上缓缓而行,却是不由得,又想起了轮回围城之时的事。
那一日从战场上下来,每个人基本已经都和个血人相似了。城上魏琛江波涛只来往指挥着将滚木礌石打下去,而方明华和安文逸尽管筋疲力竭还是将最后几张千金方贴在叶修和周泽楷身上。
叶修挥挥手叫他们先去管别人,自己几步走到周泽楷面前,难得黑了一张脸:“我和你说,叫你不要下来……你是轮回一城之主,以身犯险,简直胡闹。”
周泽楷那时正慢慢调息,听见这句话,并不气恼,只抬起头定定看着叶修:“你在城上,呆得住?”
叶修便看着他。那时候众人亦在边上,都被两人气势逼着,一句劝的也说不出来——这事本来两人都有道理,但乔一帆从来没见过叶修这一般脸色,更没见过周泽楷这般坚决。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两人都像是要动手的意思——
但叶修只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了周泽楷一下。
那拥抱太快也太短,甚至乔一帆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便又听叶修说:“找处净室,我为你推宫过血。”
周泽楷点头一笑,便似刚才短暂争吵未曾有过一般。
然而后来乔一帆再想起那一日,脑中首先浮出的,只是城下一地血光之中,那两个人立在一处画面。
——便似有千军万马,也不得近前一步。
他紧一紧头上风帽再度催马前行,而眼看天边阴云重重,又是另一场风雪。
可前面总还有人等着他。
而冬日漫漫,亦总是要过去。
'终'
第41章 番外 临风曲
临风曲
一
流水廊下。
数节青竹承住自崖上落来一缕清泉,引至院中回廊之上,又沿青瓦点滴落下——便在夏日骄阳之下,也生出几许沁凉之意来。
庭中相对而立两人,均作紧身扎束,一人秉剑、左手扣三颗白石,另一人则两手虚垂看不出端倪。而在廊上,还有两人正在一张方桌边端坐,各自捧着茶,似乎只等这一场比试决出胜负。
偏偏庭中两人,竟然就在这满庭点滴流水之中静立不动。
“这样下去,他们是想等到太阳下山不成?”
抿了口茶,观战两人之中一人闲闲道。
“既然前辈并无他事,又何苦在乎这点时间呢?”
“虽然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可本来我是带小周来游山玩水的,谁知道被你们碰上?”那人笑得一脸浑然不在意,忽然手中一用力,那白瓷的茶盏盖子便忽地旋转而出,朝向两人中间而去。
这一下便如点了一滴冰水在沸油之中,那本来平静假象瞬间破碎——无数暗器,交织旋转如一张四面罗网一般、朝着持剑之人铺天盖地罩了过去。而白衣人不退反进,脚尖一点地面,便似一道白线,在这极紧密暗器之间,靠着手中一柄青虹般长剑硬生生劈开一条道路来。
而对面明器师又怎可能叫他轻易近身?自是脚尖一顿,也直直向后跃去,手上铁莲子飞蝗石金钱镖飞刀袖箭水一般地流将出来,偏又是层次丝毫不乱,便真似有千手一般。
可如雨暗器之中,那剑客手中三枚白石也依次而出,前后追做一线,“叮当”三响,撞开了三颗直冲过来的铁莲子——而剑客脚下更自加力,竟直追着他三枚白石,转瞬之间,直若缩地而来,剑尖直指对手咽喉。而此时恰好明器师旧气已断新气未生,就此落进檐下水帘之中。偏巧那落下水珠,为冰寒剑气一激竟结成小小冰珠、擦着明器师耳边拉出一道血线。
最终明器师立定,叹一口气,道:“不愧是周城主。”
而对面剑客亦收了剑,拱一拱手,简单道两个字:“承让。”
对面观战两人中那扔了茶盏盖子的先叫一声好,然后又看着身边人道:“先说好我可不下场啊。跟剑狂比剑这事儿太费力气,不做不做。”
“前辈若并非如此说还好,若说了,我倒真想与前辈一试高下。”却没想那本来看似沉稳的剑狂亦见招拆招,倒像是真想激得男人下场一般。男人没法,只挥手道:“小周小周,我们走了,这百花谷太不懂待客之道。”
——这两个人,自然便是叶修和周泽楷。他们一路云游至大理境内,被百花谷弟子瞧见了,自然如临大敌地请他们到谷中去,由于锋邹远接待。这一来,周泽楷性子随和还好,叶修就一脸“我们正自游山玩水谁要和你们比武论剑”表情,恨不得立刻逃走还好。
于锋邹远看他这样也实在懒得与他认真,便道前厅摆了酒宴,不若移步。于是四人便一边谈论、一边朝着前厅而去了。
二
——此刻,离当年在华山之巅催生建木已经又过了十年,西北战事亦已息了。便连朝廷与江湖,亦在肖时钦一事之后成了个相持之势,虽然私下里暗流汹涌,但加上有心人周旋,总不至把背地里龃龉拿上明面。
“——依我愚见,当年雷霆院主亦是走错一步、反弄得最后满盘皆输。”酒过三巡,于锋亦带着些感慨开了口,“他若不是因为支持英王、进了工部,开了江湖人投身官场先河,恐怕也没有后来那一出劫法场的故事。”
“话也不是如此说。”叶修放落酒盏——这十年过去,他酒量终是比原来更好了下,“当时朝内两派明争暗斗,若非肖时钦入朝、得了些周旋余地,恐怕呼啸嘉世旧人,多少都要受一番波折。”
“只怕前辈那位弟弟,在其中也掺了一脚吧?”邹远挑挑眉,问。
叶修打个哈哈:“那小子做的事情,我这大哥也并不知道。”
这时候周泽楷难得开口:“敬二位一杯。”
于邹二人知道这便是不想在这话题上深谈下去的意思了。其实自天地动乱平息,当年的十大门派除了虚空回归鬼界、由新生嘉世递补而上之外,总多多少少都和朝廷有些关系。岭南蓝雨阁自不必说,百花谷自己也和大理一族千丝万缕牵扯不清,便连一贯死硬到底的霸图会近年明面上镖局漕运亦是做得中规中矩。只是这点儿朝廷江湖的平衡,总显得摇摆不定——于锋沉吟片刻,又道:“若长此以往,又将如何?”
“十年后事情,谁说得好?”叶修眯起眼睛,道,“但求不变初心便是。”
于锋邹远对视一眼,便自笑了,道:“为前辈这句话,当浮一大白。请。”
“……你们是想把我灌醉才算吗?”叶修连忙想躲,恰好周泽楷一手接过他酒盏:“——我代前辈饮了。”说着,也不犹豫,一仰头便干了。
百花谷两人一愣,倒也跟着干了,不知怎地,觉得好像有点微妙的不对劲儿。叶修又跟着起哄:“我知道了,小邹,你是看打不过小周,才想着要在酒桌上追回场子?”
邹远愣一下,忙道:“哪里哪里……”心里却道明明是想灌你,全被周泽楷拦了——周城主实在人也太好,竟给叶不修这种人挡酒。
于锋又扯开话题:“说起来,当年前辈在霸图那一次,着实瞒得我苦。”
“我又不是专修盾剑,跟你打那一场怎么教你吃亏了?”
“若知道是前辈,于某必然全神以待。”于锋说着,已是带了三分杀气。
叶修啧了一声:“于锋你这死心眼儿,这边好山好水,怎么就没颐养出你的性情来呢?天天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还不是华山论剑停了也近七八年,一年又只有两三只异兽练手。”于锋道,“若这般下去,总觉得这身骨头都要锈住了。”
“可不是。”邹远也道,“如今和谷中后辈讲起当年华山剑试盛况,一个两个都心旷神怡得很。”
周泽楷听着,忽道:“——何不重开?”
“重开剑试?”于锋邹远异口同声道,虽然惊异,也掩不住跃跃欲试之色。
叶修乐了:“这么一说,好久没跟老韩那家伙过招,怕是他那把老骨头也待得钝了吧?”说着,便往怀里去找符纸,扯出一张又问,“有墨没有?”
于锋也吃了一惊:“说写就写?”
“当然。笔墨拿来,快。”
“……一提剑试,前辈如此高兴,却好意思指点我修身养性?”于锋半真半假地说,倒也唤了下人去取笔墨。
“你这就不懂了。”叶修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极正经,“私下里朋友切磋,多多少少总含着游戏的意思,不能认真。若要真要全心全意、各自尽出全力而不留憾恨——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不能有机会,不留在华山之上怎么行?”
这话说罢,不知为何,周泽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