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不欢而散后,这件事如鲠在喉,于宋江是,于公孙胜亦是。三日后,公孙胜早早到来,弼襄亭内,三天前的棋局果然纹丝未动。
“你倒是信守诺言。”看到如此情景,公孙胜忍不住有些没好气。
“你同他说了,他作何反应?”
“他自然不信。”说起宋江的油盐不进来,公孙胜更是沮丧。
“何必执迷。”吴用长叹一声,不知是在说公孙胜还是宋江。
“你不怨我私下里与星主所说的话?”
“不仅不怨,反而要感谢。”
听得此言,公孙胜稍稍心安,随后问道:“留下这局棋,你当真什么也不打算做?”
“我只是尽人事。”
宋江依约前来,见棋局依旧,欣慰之色溢于言表,公孙胜看在眼里,不觉心下叹息。宋江转眼看到早早来到公孙胜,不禁蹙起眉头,几番欲言又止,对弈时也是心神不宁。
“星主可是有话要说?”吴用落下一子后开口问道,心中纠结的宋江着实扰乱了他冷静的思路。
“某……”宋江望了望一旁入定的公孙胜,他深知将那日公孙胜的话告知吴用似有不妥,但又恐公孙胜对吴用不利,“不知从何说起。”
“星主可是要问一清对星主所说的一番话?”吴用浅笑,却借喝茶掩饰了过去。
“加亮你如何得知?”宋江睁大了眼睛。
“星主说笑了,我司天道运数,人心于我,不过尔尔。那么不知星主如何看待一清那番话呢?”
“某不以为然。身为天罡,你一身正气沛然;身为神仙,你超凡出尘,某不知公孙胜为何对某说你不同于其他天罡星宿,劝某少来天机寂寞园。”宋江坦诚心中所惑。
“其实一清是为星主着想,当日他对星主所说字字属实,个中原委,恕加亮不便解释。”
闻听吴用的话,宋江不由得惊诧起身。
“星主,加亮虽非不祥之宿,然而与加亮牵涉过深,只会有弊无利,还请星主斟酌。星主即便此刻拂袖而去,加亮也不会有任何怨怼。”吴用心下暗想,当年若能狠心将公孙胜拒之千里,或许也不会有他这数载一片痴心唯得辜负。
气氛一时僵持,连公孙胜也不由得睁开双眼静观事态。不知为何,公孙胜突然产生了十分矛盾的心情,他既希望宋江就此离开天机寂寞园,再也不要来打扰他与吴用;但是吴用千载寂寞,好容易有个试图靠近他的人,他却不得不亲手一个个推开,公孙胜忍不住期望宋江能做出同他当年一样的选择。
突然,宋江坐回原位,落下姗姗而来的一步,爽朗笑道:“加亮,你又输某半目。”
这番,换吴用惊诧起身:“星主,你……这是何意?”
“某若就此一走了之,偌大园子,只有你与公孙胜二人,岂不寂寞?”
“星主这是在垂怜加亮?”
“非也,某难得找到一位棋友知己,岂能轻易放手。”说着,宋江握住吴用的手,吴用一怔,宋江一脸笑意引吴用落座。
看到此情此景,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公孙胜不由心下赞叹:“星主,你果然没有令贫道失望,倘若贫道最后真输与你,贫道也不悔了。”
宋江来访,大部分时间用于与吴用对弈,起初饶是精通棋道的吴用,也总是输他一子半目,后来时日长了,吴用渐渐也与宋江能打成平手。偶尔,公孙胜悟得一招半式,便于池畔拔出七星剑,随性而舞。每遇公孙胜兴起,宋江也会拔出秋水古剑,与他切磋一番。星主剑术超绝,即便心高气傲如公孙胜,也不禁暗自赞叹。不过赞叹归赞叹,与星主切磋从来不是公孙胜本意所在,公孙胜知道温文尔雅的吴用也有武艺在身。公孙胜见过吴用的兵器,那是一条细长锁链,金光闪烁,血光涌动,似是不祥之兵。公孙胜一直很想见识这锁链在吴用手中的风采,因此公孙胜数次欲以七星剑抛砖引玉,不成想却引来了那宋江,这下,只怕更无机会。
白云苍狗,对于无谓时间流逝的人来说,沧海桑田无异于白驹过隙。公孙胜也不记得从宋江第一次无意踏入天机寂寞园至今,已过去多久。很罕见,今日他来到天机寂寞园,竟未看到宋江熟悉的身影,只有吴用,倚坐在凉亭一角的栏杆上,竹简盖在膝头,双目微阖。不知是养神还是浅眠,一点也不拘会被人看到。
本能一般,公孙胜解下玄羽鹤氅,欲与他盖上,却见吴用赫然睁眼,公孙胜尚弯着腰,执衣之手悬在了半空中。
“若换一个人,你会不会不这样及时醒过来?”公孙胜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自飞升那日,我已有千年未着凉过了。”吴用没有回答公孙胜的玩笑,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你已非凡躯,确实不会得病,只是方才你看起来……我于心不忍。”公孙胜眼前又浮现出方才他所见吴用单薄之躯倚在弼襄亭一隅的情形。
“加亮也是七尺男儿,无需为我担心,你的情意,加亮心领。”
“星主竟未来,罕见之景,好生奇怪。”公孙胜岔开话题。
“哦?你是来见我还是来找他,若是找他,我可以提供他的行踪。”
“不必!他不在自然千好万好,”公孙胜拂尘轻扬,“你我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不下棋吗?莫非你有什么想对我说?”吴用望着莲池,目光飘远了。
“说一个傻人。”公孙胜上前一步,与吴用并肩而立。
“他若傻,那你岂非更傻?”不是嘲笑亦无怜悯,吴用的语气,极少能听出他内心真正的情绪。
“是啊,他不了解内情,所以痴痴地一次次跑来,只怕越陷越深,不自拔亦不自知。那么我呢,从一开始你便悉数告诉了我,我什么都知道,可还是放不下。”公孙胜的笑容中泛起几许苦涩。
“或许……这是你的劫。”吴用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缘即是劫,劫亦是缘;是缘是劫,只在一念之间,非到尽头,谁人能定。加亮,这数百年,我未曾后悔半分。”
天机寂寞园外的隐蔽角落,一人微黄面皮,静默长立,仿佛一尊石像。不久,一个一袭青衫,眉目俊俏的男子踱到他身边,也不说话,脸上却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我现在都怀疑你与里面那位,到底谁是天闲星了。”微黄面皮的天牢星杨雄忍不住开口,面对一袭青衫的天慧星石秀,他总是很想揶揄两句,可是话说出来,却透着股子拿他没办法的味道。
“我很肯定你是天牢星就行了。”石秀四两拨千斤。
“你怎么看起来比里面那位货真价实的天闲星还要闲呢,天慧星这个名号究竟是怎么安到你头上来的。”
“非也,难道哥哥你不觉得想要看懂这个园子里的人和事,很需要慧根吗?”石秀很认真地反问。
杨雄被驳的哑口无言。其实杨雄一点也没有觉得石秀每天仿佛无所事事地跑过来很烦,但是他生性内敛,表达不出,万幸石秀并不介意。
“我最近是跑得勤了些,不过这是有原因的。”石秀语气稍顿,杨雄投来好奇的目光,石秀也不卖关子,“已经一千年了吧,这里平静太久了,我有预感,你且等着看,天机寂寞园要有事发生了,而且恐怕……不是小事。”石秀说这话的时候,杨雄分明看到他眼中迸射出睿智的光芒,无端的,杨雄认定石秀将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感情,真的是要日久才能看得清,所以就委屈委屈天闲你啦~比起这边旷日持久的三角恋,我还是更喜欢雄秀这边,从头甜到尾【我这是在剧透么= =
☆、天机失神忧亲妹,天闲无意泄身世
宋江一别数日,吴用也不问,倒是公孙胜……
“星主此次因何奔波?”
“我不知。”吴用有一搭无一搭回应着公孙胜。
“世上还有你不知的事?”公孙胜挑眉。
“确实无我不知,唯有我不想知。”听似大言不惭,却是句句实言,“你若当真关心此事,可待他回来详加问讯。”
“你焉知他不是对总是平手的对弈厌了倦了?”公孙胜总是这样,难辨认真抑或戏谑,或许两者皆有,认真乃是他心之冀望,戏谑是他想借此看看吴用如何反应。
吴用本在喝茶,听得一言,自茶盏间幽幽望过来,并未答话。
“我并非关心此事,我只关心他还会不会来。缺了他的寂寞园,倒是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啊。因此我不希望这种宁静,在我未作准备的时候,一朝被人打破,就如他当初误打误撞进入此地一般。对你,我自知所拥有的从来不多,唯这宁静,已是全部。”公孙胜的语气,亦执着,亦淡然。
“一清,我不愿他再来,也不愿你来。无奈……不想亏欠,却已亏欠。”
吴用把脸埋在茶盏里,明明公孙胜是被亏欠的,他却很想抚上吴用的肩膀安慰一下面前这个人。然而公孙胜理智尚存,他知道他已无法逃离,就不能放任自己离得更近,不然到最后,只会害人害己。因此公孙胜伸出去的手,终还是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加亮,你有亏欠这种情感吗?”公孙胜收起唇边的浅笑,面色严肃到不像往日那个悠然道长,反倒有些像时常会一脸凝重的黑面星主。
“没有。”面对公孙胜,吴用可以放心坦诚。
“那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呢?”公孙胜似问,更似一声叹息。
“我应该有,我也曾有,只不过我失落太久了,不,是我亲手舍弃了……一清,我已不知道亏欠是什么滋味。”这话听到公孙胜耳中,只觉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然而吴用无论脸上还是话中,却看不出半点愁绪,因为……
“加亮,你失去冷静了。”公孙胜不想得出这个结论,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吴用想反驳,可是他无法对公孙胜说谎,“一清,你可知有些变数,已超出了我的预估。”
正如吴用所料,宋江到底还是回到了天机寂寞园。所谓不想再在这里看到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