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感到清晨阳光温柔的抚上脸颊,这才悠悠醒来。
乐声骤然而止,屠苏察觉那人身体动了动,便道:“先生感觉如何?”
少恭怔了怔,这声音沙哑而干涩,不复平时圆润清亮,心念一转,不由问道:“你一夜未眠?”而且还一直吹奏。
通体暖洋洋的,这绝不仅是日光的原因,少恭敏锐察觉到相握的手心里还未消散的一阵阵热流。
心里蓦地一暖,随即便担心对方身体。
“既知缘由,不敢相扰。”听到夜里仿若魇魅一般侵人精神,屠苏想到紫胤真人,便不欲打扰少恭,以免损耗他的精力。
“少侠不必如此,先前以为是妖物作祟,难免激切,在下先行赔礼。”少恭直起身子,便欲拱手作揖。
欲进先退,屠苏的性子少恭也算知之甚深。
屠苏皱眉按住他,“本非先生过错。”
“亦非少侠过错。”
“……”这句式有些熟悉。
少恭笑笑,摇头道:“若是少侠,也无甚紧要,过去之事,到底是过去之事。”听着那嗓音,少恭微一沉吟,便运转水系灵力,在掌上凝出一个桂圆大的水球道:“聊以解渴。”又细细以此水润之力滋润对方身体——他还记得,昨夜惊怒,曾误伤他一鞭。
如此喝了三枚,屠苏终于觉得嗓子好了些。
从高塔之上下来,一路漫步走回医馆。
屠苏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闻先生奏琴,体内煞气隐隐有相合之势,这是何故?”
少恭脚步顿了顿,惊讶笑道:“少侠果真心细。早先曾以煞气封入琴弦之中,故而操琴之时可以凭之操纵煞气。”
他倒是并不讳言,坦白道出“操纵”二字。
屠苏恍然,随即想到,若是一直跟在先生身旁,望月之时,以琴声压制煞气,配合清心正气符,岂非万无一失?
“有此用途,以后还望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对于其他,屠苏虽有一些担忧,但心底隐隐有信任之意。
少恭笑意加深,百里少侠果真磊落,“自当尽力。”
今日便是第九日,少恭凭借灵力感应,小心控制炉火,待得起炉之时,成功炼出两枚丹药。
“幸好材料仍够,百里少侠,事不宜迟,我们收拾一下,这便启程如何?”少恭装好丹药,吩咐弟子整理丹房后,转身问道
“……先生,且等上片刻。”
屠苏抱臂思索良久,终于出言。
听着那人出门离去,少恭挑挑眉,还有何事比晴雪重要?竟然为此耽搁。
摸索着坐在椅子上,少恭不由皱了眉,晴雪……实在不好处理。思及过去一路同行,百里少侠对她果真情深意浓,令人钦佩。
不过此去忘川,希望少侠见到晴雪,可莫要失望。
少恭悠然微笑,百里屠苏早被他看做是自家之物,自然不容他人染指。平常相处,装装病弱无事,正好让那人心思多往这里转一转。
可屠苏心里还有他人就绝非少恭所愿。
一年了,想必布的局也差不多了。可惜幽都一向外人难进,否则也不会过去许久仍不知结果如何。
少恭眯着眼摇头,似乎有种悲天悯人的慈悲,他忽然有些兴奋,屠苏见到晴雪的样子,一定非常精彩~
可惜,还是看不到,平白辜负这一局好棋。
从忘川进入,经过魂之彼岸,终于来到幽都。
有丹药在手,屠苏和少恭便悄悄潜入,未曾惊动任何人。
屠苏先时却是回返天墉,取来焚寂剑。
他准备见过晴雪之后便和少恭一起去东北方探查,想到瑾娘所卜之卦,心中觉得此行定然凶险,带上焚寂,也可稍起助益。
临去之时,屠苏思索良久,又将玉横一并带上。
这等邪物,还是随身安置较好。
这一年以来,屠苏独居剑塔,旁的没学,倒把天墉的解封之术研究了不少。他对此心有所得,逆而为之,到发明出一种小巧诡异的封印之术。
以此术封印玉横,可以使得邪力丝毫不泄,如此,屠苏才敢将玉横带上,而不被少恭发觉。
对于玉横,屠苏的警惕却是异常之高。
——万万不愿少恭再次碰触。
进入忘川前,屠苏便将焚寂也下了封印。记得当日便是被女娲察觉到焚寂煞气,如今即使对方神力衰减,大不如前,也不能不小心行事。
幽都和上次来时相比,显得更加幽静空旷。
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家家户户紧闭大门,暗沉的天幕上,只有忘川缓缓流过,闪烁着银白色的光点。
左右两侧高大的神像依旧姿势优雅的低头注视,仿佛在怜悯众生。
在外围走了一圈,也没看到一个人。
幽都的情况,看来比预想的要严重的多。
屠苏皱着眉,拉着少恭,在他手心写道:“神殿。”
二人都看不见对方,也不能开口,便只好用这种方法交流。
“小心。”少恭回写,两个字倒有五个点,手指一顿一顿的点在屠苏掌心,仿佛羽毛拂过心尖,忽的便有些痒痒。
临近神殿,终于有两名灵女出现。
“风大人今日还未从忘川回来吗?”
“是的,已经去了三个时辰,不会出什么事吧?”
风大人?屠苏心中一动,记得晴雪说过,风姓在幽都不简单。
“你们两个,闲聊什么?”巫姑从神殿里出来,便听到这两名灵女说话,不由厉声喝止,“专心做事!”
“是,巫姑大人!”
巫姑风风火火的离开,看方向,却是去魂之彼岸。
屠苏悄悄写道:“追。”
他有预感,此去定然是与晴雪有关。
跟着巫姑,屠苏拉着少恭一路穿过魂之彼岸,再次来到忘川。
蒿草轻轻随风摆动,幽蓝色的光点在草丛中闪烁,彷如璀璨晶莹的宝石。天空中的大河更加明显,近得似乎就在眼前。
地上一片片小小的水洼欲断还连,勾成一道浅浅的小河。
河边背对着站着一位少女,看她穿着打扮,应是神殿里的灵女。
屠苏心中惊疑,他驻了足,不会看错,那背影分明便是晴雪!只是,为何她会做了灵女?不是说,不是说愿意陪他一起看遍山河大地的吗?做了灵女,终生便不能离开幽都。
“晴雪,时辰不早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巫姑冷冰冰的话里含着一丝关切。
“巫姑姐姐,我、我想找找那个人。”
“她非你思念所唤,不过偶然遇见,有何可见?速速和我回去,近日瘴毒又有加剧迹象,幽都百姓迫切需要巫咸灵力护持。”
巫咸?和晴雪有何关系?
“可是……”晴雪还想再说什么,巫姑已经不耐烦的去拉她的手,直接道:“走!”
晴雪不得以随着巫姑而行,她恋恋不舍的回头,忽地惊喜道:“巫姑姐姐,她来了,你等等!”
屠苏听到“那个人”时,便心中好奇,此时闻言,顺着晴雪目光看去,一棵苍蓝色的大树下,渐渐浮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巽芳公主!
下意识向少恭看去,屠苏随即想到他现在根本看不见,心里不知怎的舒了口气,但想到晴雪,又有些闷闷的感觉。
静静的在远处看着晴雪,她面上带着面具,看风格模样,倒像是十巫的装扮,只是她却穿着一身灵女袍服。
一只胳膊上挎着竹篮,里面的东西倒是看不清楚。
少恭敏感的觉得屠苏似乎有些不对,便拉过他的手写道:“可有变故?”
屠苏正在犹豫,晴雪已经出声道:“巽芳姐姐!”
少恭闻听巽芳之名,不由抓紧了屠苏手臂,巽芳……巽芳还未投胎?竟然在忘川里迷失了魂魄?
巽芳并不理会晴雪,她目光悠远,唇边含着幸福的微笑,在树下伸出手,托起一道晶亮亮的蓝光,姿势优雅而端庄。
浅粉色的长袖在小臂处垂下,栩栩如生的小花颤颤巍巍的折起,巽芳仿佛一个追逐迷梦的孩子,天真而温柔。
晴雪挣脱巫姑的手,提着花篮,赤足奔过去,“巽芳姐姐,你,你还认识我吗?”
巽芳仿若不觉,只微微笑着,轻轻侧头,伸手捋了捋发丝,便如往常那样,扶着臂间花朵俏立。
“夫君,你来看我吗?”巽芳忽地问道,迷茫的双眼似乎穿过身前的晴雪,向屠苏、少恭这边看来。
屠苏心中一跳,巽芳能看到?
“巽芳姐姐,是晴雪。”晴雪有些伤感。
“你选择的便是她?”巫姑冷然问道。
“嗯,巽芳姐姐在这里好可怜,所以我想,不如、不如……”
“她不过一缕念想不散,如何做你的妻子?”
这话一出,少恭与屠苏都大大吃了一惊。晴雪要娶巽芳,可她们同为女子,怎么可能?还有先前听闻巫咸之语,幽都到底发生何事,晴雪为何作此决定?
屠苏心里焦急,但他仍旧牢牢记得少恭所言,只皱着眉头,并未莽撞上前。
“我知道,可是装装样子应该足够了吧?”
“……罢了,大典马上就要召开,你与我速速回去。”巫姑无奈的道,看到晴雪身上衣物,又道:“袍服还未换好?”
“巫姑姐姐,马上回去换。”晴雪喜笑颜开,面具下却只能看到弯起的唇角。施法带着巽芳一同离去,可是晴雪与巫姑未曾发现,巽芳似乎有所察觉似的一直望着少恭所站的方向微笑。
少恭呆立许久,在屠苏手心写道:“去神殿。”心里对巽芳,到底有些愧疚。
屠苏一直皱眉思索,这时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原来先前幽都百姓都去了神殿参见大典,怪不得街上看不到一个人。
这次再进入幽都,已经和刚刚完全不同,肃静的人群仿佛沉默的巨岩,营造出凝重而庄严的气氛。
屠苏没有看到晴雪,远远旁观,站了约么一刻,人群欢呼起来:“巫咸大人!”
少恭听到声音,和屠苏一样,皱起眉,巫咸大人?幽都新立了巫咸?
屠苏定神望去,是年幼记忆中熟悉的祭祀袍服,繁复而庄重,绣满了女娲一族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