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过神向那两人望去,却是大吃一惊:“苏苏——”
天空中满是深灰色的云彩,翻翻滚滚,不时有雷电闪过,看着倒与雷云之海有些相似,不过雷声沉闷,不及那里猝然响亮,但是威势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山石林立,个个尖峭挺拔,直刺而上,那股凌然不屈之感深沉而又倨傲。
悭臾在一处深谷上空盘旋片刻,终于落下。
“吾昔日曾于此暂住,小子,伱可和……他在此稍事休整。”悭臾说完,金色的龙目凝视屠苏怀中的少恭半晌,这才纵身而上,转眼便消失在云海之中。
屠苏寻了一块空地,将少恭放下,见他气息微弱,便连忙将少恭随身的丹药取出,喂他服下。
不过一刻,药力起效,屠苏这才放下心来。
眼神一转,余光瞥见那刚才情急之下散乱扔在地上的瓶瓶罐罐,正想要一一捡起,搁回原处,却在指尖触及一个白玉瓷瓶时止住。
瓶身上贴有药名标签,几个古篆字只能看到正对着这一边的两个,正是“仙芝”二字。
仙芝漱魂丹!
骤然,屠苏想到那在祭坛里日光下从手中飞出的流萤一般消失的光点,那在烈火熊熊中逐渐湮没的母亲的容颜,那日忘川蒿里他冷笑道“不过一缕亡魂,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苟延残喘,难看至极。”还有在白帝城中,自己曾说——即便不为救人,也定要将欧阳少恭斩于剑下。
“唔!……”屠苏以手扶额,脑中走马灯似的转过重重景象,双眼不由泛起红光,勉力维持,方能存一分清醒。只是,心中杀机却随着腾腾抑制不住的煞气愈演愈盛。
红芒闪过,原本负于背上的焚寂顿时握于手中,锋锐的剑锋将缠绕在剑上的布条化成碎片,零落一地,只一瞬便紧贴着少恭脖颈。
那人呼吸已然平稳,正自昏睡,眉峰舒展,看着安然而又祥和,丝毫想不到那双凤眸睁开来时是怎样的暗沉与凌厉。
衣襟因为先前的翻找而微微显得凌乱,露出脖颈上一根黑色细线,非金非乌,看着丝毫不起眼。
屠苏心中杀机大炽,右手把持不住,稍一用力,那剑锋就划破肌肤,不过眨眼,便渗出一线血迹。
“叮。”
极细微的声音传来,屠苏闻声望去,注意到那道黑线,不由浑身一震,顿时握不住手中长剑,焚寂挨着少恭身体,滑落于地。
这……这是——?!
思绪霎时回到8年之前,那时在乌蒙灵谷之外。
——大哥哥,这是什么好玩的东西,还会发光~
——好玩?可不是用来玩的,这个叫做玉横,是个了不得的宝贝。
……
——大哥哥,我也送你一件宝贝吧,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好玩的~
——这……是何物?
——嘿嘿,这是我自己找到的石头炼出来的,看着细细的,其实很结实的。我也就这么一个,以后再也没找到过……
——既然是小云溪心中珍物,君子不夺人所爱。
——不,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不过,大哥哥要答应我,以后得一直带着,不许去下来~
——……好,我以后一定带着。
他,还带着?!
屠苏脑中挣扎不已,一时是母亲族人惨死的情形,一时又化成少恭温和宠溺的笑脸……
“苏苏?你怎么样?怎么没到朔月,煞气就发作了呢?”风晴雪远远看见这边情形,连忙跑过来,不管不顾的牵起屠苏的手,将所余无几的灵力一股脑的输入,助他平复煞气。
好半晌,屠苏才终于安定下来,看着风晴雪焦急的脸,不由道:“晴雪,我已经没事了。”抬头看看天,比来时又黯淡了几分。“时日已晚,先去寻些木柴,此地阴冷,夜晚定然更甚。”
晴雪点点头:“恩,那欧阳先生?”
“布下法阵,料应无妨。”
屠苏暂时不愿再见少恭,小心布下防护法阵,便转身离去,晴雪回首看看已经被斜斜放置靠在石上的少恭,欲言又止,却又觉得苏苏与少恭关系复杂的让她迷茫,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二人面前踌躇——好像那两人的事情他人丝毫不能插手。
她也不行。
二人的脚步声悄然而没,少恭睁开眼,指尖滑向颈中那处已然干涸的血迹,一时神色漠然。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换成跪坐的姿势,挺直的脊背一如他挣扎不屈的灵魂,靠着身后的岩石,冰凉的气息透过层层衣衫传到身上,似乎溶入肺腑,呼吸之间,心神所处,尽是一片虚芜阴冷。
手指往下滑了滑,触到的便是那丝乌黑的细线。其实少恭当初在乌蒙灵谷不过是随口许诺,并未认真,除了韩云溪孩子一个,不值得他费心过多以外,便是因为雷炎一直窥伺在侧,他心中所思所想,岂容他人揣测?
是以那一二分真心,也就此深埋。
再次寻到这件东西的时候是刚从天墉回来,因为紫胤真人的缘故,伤势颇重,无力抵御雷炎,被他软禁在青玉坛一隅,除了长老卧室与丹室、琴台,再无他处能去。闲来无事,又思及当初那天真活泼的少年,对比如今性状,一时心念一动,便找出了这件尘封许久的物事。
“……你若知晓究竟,还能凭此抑制住杀机么?”少恭悠然一叹,自语道,却是心意莫测。
四周寂静,只有风雷之声。
少恭静坐良久,旁观天地苍茫,只觉自己一人茕茕孑立,顿感寂寥,一时心中再次蠢蠢欲动,想要完成那个渴望已久的目的。
不过——
让所有人为伴似乎已经难以完成,但,若是只得一人呢?非同于巽芳、千觞……以及以往的一切一切,他和自己是相同的,是自己的半身……
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获罪于天,无所禘也……
命运,命运……运可更,命不可改……
但——若是同一个人,岂非?!
想到这里,仿佛窥到天命一线疏漏,心旌摇曳,一时几乎不能自已。少恭缓缓平复心情,今日诸事纷杂而导致的混乱思维终于恢复清明。自从蓬莱一战之后萌生的死志也终于完全消散——千年都等过来了、争过来了,如今这最后一世,难道还不能放手一搏?况且巽芳已死,这个世间和我真正相关的只剩下百里屠苏……
心中蓦然一痛,随即更加坚定——千觞说的不错,这可不是我要的结果。
呵呵,那种竭力挣扎,不甘服输,却又无法抑制,最终将被吞噬得一点不剩的仇恨与憎恶虽然不错~但哪及得魂魄相依、挣脱天命束缚来得美妙~
百里少侠,我的半身,怎么能交给别人呢~ 必是——只能、永永远远陪伴在下才是~
少恭微微笑了笑,阴冷疯狂与和煦温柔兼而有之,看着却是说不出的深沉动人,直欲诱人堕入无尽的黑暗,再也不复醒来。
翻找出传信用的符纸,少恭咬破指尖,写下一行字,便念动咒语,放手让那黄色的小鸟展翅离去。
少恭看看身上衣衫,血迹已经干涸,有些僵硬,不由心中不喜,不过荒野之中,可没有干净衣裳供他换洗,更何况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疗伤,恢复灵力才是。这般虚弱,几无御敌自保之力,又使他想到了每次渡魂之后那段难熬的日子,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整理了一下地上的丹药,少恭发现,那瓶仙芝漱魂丹已然不见,猜测是屠苏拿去之后,便只能作罢,毕竟,这东西也没什么用了,暂时寄放在百里少侠处也未尝不可。
“尹公子究竟准备带我去哪里?!”
“这个嘛……想去哪里就去那里啊~”
“既然如此,元勿就不打搅了!”白衣少年冷冷说完,转身欲走。
千觞随手捡起身旁的一块石子,轻轻一抛,便打中元勿腿上穴道:“……不过,你得跟我一起才行。”
“你!”元勿半跪倒地,回首看着仍旧躺在草丛中,翘着二郎腿的千觞一眼,心中愤恨难言。
“哎哎,少恭的消息!呐,走了可就不知道了。”千觞放下手中的竹酒筒,接过飞来的符鸟,展开一看,顿时皱眉:“锁魂石用法?!”
少恭身为太子长琴的半魂,拥有数千年的记忆,竟然也不清楚锁魂石之用法,这可难办了,毕竟这东西以前只是作为巫咸的象征,其他用处还是千觞查阅典籍时无意中看到的。不过寥寥几句,根本未曾讲过如何施用。
“长老有何消息?”元勿顿时放下不满,急切问道。
千觞顺手碾碎草根回了几个字,放回符鸟。闻言斜斜瞅他一眼,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道:“走吧,去江都~”江都的酒很是不错,好久没喝过了。兼之瑾娘就隐居于城郊,找她询问一下,或有所获。
元勿大喜跟上。
千觞扛起重剑,边走便笑:嘿嘿,我可没说少恭在江都啊!
一路上有这小子,倒也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之事,多有异动,可惜,当时他一心得过且过,醉酒度日,未曾细究,倒是让少恭越走越远,未能及时规劝。
如今么……老天啊,好歹饶过少恭一世吧。
千觞饮下一口美酒,舒服的眯了眯眼,脚步微乱,眼底深处却是忘却不了、仍旧清醒的冷酷决绝。
章三(3。26更完)
章三
百里屠苏与风晴雪一前一后,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默不作声的收集好干柴,晴雪终于抬起头看着屠苏,问道:“苏苏,你刚刚和少恭……怎么煞气突然发作了?”
“……我刚才,想到了过去一些事情……一时间恨不得、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屠苏摇了摇头,迈步离开。
“苏苏……”晴雪看着屠苏离去的背影,不期然又想到大哥说过的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这星星,也许离得近了,就会分离,再无交集。
心里忽然涌出一阵不安,晴雪连忙跟上那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
屠苏心中一直思索关于少恭的事情,竟然未曾发觉晴雪的异常。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