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答。
轰隆隆!
一声炸雷惊得在中乱晃手电筒,房间里晃着淡淡的黄色光芒,就在他的面前,坐着一个人。
金在中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停住脚步:“郑允浩?”
郑允浩显然吓得不轻。
在中打开顶灯的开关,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在中回想了一下对方刚才的表情,突然笑了起来:“东翼号称‘白鬼’的郑允浩居然怕鬼?”
“闭嘴。谁叫你跟游魂似的。”
他微闭双眼,紧咬牙关。
在中此时才看清,浑身伤痕的他依靠着墙,右手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臂,似乎在强忍疼痛的浸没。
在中怔怔地望着沉默的郑允浩,咋见时的微微惊吓与排斥,已经转为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走过去拍了拍郑允浩的肩,把他架起来带向二楼安顿在柔软的沙发上。又从厨房冰箱里取了罐高浓度的啤酒,倒在杯子里拿给他。
“……我先给你止血。”
郑允浩竟乖乖地把杯子举到嘴边,大口大口地灌下去。手因伤痛而不停地颤动着。还剩小半杯的时候,他终于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把杯子放在地上,咳得弯下腰去,宽阔的肩膀抽动着。
在中用手轻轻按着允浩的肩,想不出什么方法减轻他的痛苦,只能以这种方式,希望他能感到些许支撑。想查看郑允浩的伤口,那小子却不许,两人角力了一小会,在中见对方纯属重伤没使劲,却不代表他有兴致打闹。
“不就是被我砍了两刀吗,有什么怕见的,以为打死不说就瞒得过去?现在你的身体状况还会允许你考虑这个?”面对郑允浩,金在中的真性情似乎能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你还咬了我一口……”郑允浩想了一下,不服气地回敬道。
“谁叫你不还我项链了,害我还去重新配了一条链子。”
“你不推我,我至于找你算账吗。”
“这么大个人,突然一下蹦出来,我能不被吓着吗。”看在中那个样,就快叉腰指人唾沫横飞了。
“谁叫你挑我训练快迟到的时候蹲那上面了,我从来都是这么进去的。”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在上面蹲点来非礼你?”他自己没意识到,面对郑允浩,越来越没有了与大多数人接触时的疏离。
两人突然停住。
杂物库窗户上的那次意外……算接吻?
是在中哥的初吻吗?是郑允浩的初吻吗?
在中掏掏耳朵,是不是人太累了,怎么又幻听了。
郑允浩则双眼一翻,直接倒地,就像刚才的斗嘴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
“我去拿药箱。”在中迅速走开,又回头确定了一下地上的死尸样一时半会翘不了,才跑下楼去。
上楼时,金在中边托着药箱边疑惑了:关灯、关灯、关灯的,不就是担心灯光会把揍你的人引过来嘛,我干嘛这么好心,我干嘛这么好心,我干嘛就这么好心……
说归说,处理伤口时,在中还是轻手轻脚的。
灯是开不了的了,在中只能郁闷地多点几根蜡烛。都是馆里为了搞气氛而储备,能明亮到哪儿去?可伤痕仍是触目惊心。
擦伤,瘀伤,刀伤,手臂上还有处枪伤……但都没有自己砍在他肩上的那刀来得严重,主要是伤口撕裂得厉害,准是近身搏斗时造成的。
金在中的眉渐渐皱紧,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柔,还不时对着伤口轻吹几下,整个过程漫长而无声。包扎完后,他自然抬头,对上了郑允浩的视线,或许是早已疼得说不出话来,也或许是无话可说,他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笑了笑。
在中又找了条干净毛巾,浸了温水拧干,帮允浩把脸上的血迹抹去。
他忽而低声说:“为了那钻石,你不想再给我一刀?”
金在中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又接着为允浩擦去污血。
郑允浩双眼微闭,胸膛起伏:“……谢谢。”
爬满雨水的玻璃窗被幽暗烛火照得朦胧微亮。在中走过去,拉上窗帘,将屋外的风雨避出视线,那顺滑的窗帘顿时被烛火熏上了层暖色,泛着淡淡的柔光。在中转身,见郑允浩艰难地爬起来挪到窗前,轻轻拨动了一下帘布,观察了会屋外的景色。
没什么异样。
郑允浩松了口气,瘫软地滑坐在地上。在中拉也拉不住,只好陪他坐于窗下。两人倚着墙,并排地散坐着。
咖啡馆外仍有稀里哗啦的声音,持续而旺盛。
上天对大地的洗礼。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要‘海伦之灵’。”
“是借。”
“手下败将,干嘛要借给你?”
“你技不如人就耍赖作弊。”
“兵不厌诈,这种较量哪有实打实的,你当拳击呐。”
“你为什么要‘海伦之灵’?”
“与你无关。”
在中默默低头。
郑允浩斜睨着他,“你又为什么非要那个不可?”
“与你无关。”
郑允浩的视线又下移了几寸,“那你这十字架,看上去就像破铜烂铁,粗笨得很,你干嘛那么宝贝它?”
“真罗嗦,与你无关。”
允浩的眼皮跳了跳,吃瘪了,从小酝酿出的自尊有点消化不良。
“上次看你拼命的样子,我就想这东西恐怕不止一次项链那么简单。当时就觉得从重量上看它比铜要轻,现在再仔细想想,很可能是铜皮里包裹了其他东西。”
说完允浩就避过在中想解下他颈间的项链,在中伸手抵挡,允浩就哇哇大叫起来,“哎呦,好痛好痛,我是病人,不明白吗?”趁在中正左右为难的空档,允浩抓下十字架,不顾他的争夺和阻扰,拿起医盘里的刀将铜皮拔开。
一个九颗珍珠项链的十字架。
郑允浩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取下铜皮里的十字架,对着烛火认真辨认起来。
九颗附壳珠连成一体,横三颗,竖七颗,呈十字形。光泽纯净、深沉而内敛,没有年轻珍珠的锋芒毕露,这需要时间的沉淀,岁月的冲刷,去除骄躁张狂,只剩悠然气度,必有60年以上的历史。
没错,是真品!
郑允浩将这十字架缓缓举至齐眉处,深黑的瞳孔里映出一片笃定洞悉,“《世界名品珍珠目录》里排名第三的稀世之宝——南方十字架。”他盯着金在中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居高临下、卓绝于茫茫红尘之上,没什么能逃过这双眼眸。
在中瞪大双眼,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那跳动的火焰里似乎渐渐明晰出一付面容,却看不真切。
在中啊,你记住,最珍贵的东西是不能凭外表来判断的……
耳旁响起了幽幽的回音,飘在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我看你已是个相当富有的人了,还需要我的‘海伦之灵’?”郑允浩审视着在中的双眸,那是一种鲜亮的黑色,一种罕见的色泽,它会让主人的任何情绪都灵动起来。他开始怀疑,对方是否戴了隐形眼镜,比如什么最新款的,比如限量版的,比如定制的,那种柔软的镜片有时会对眼睛的颜色做出神奇的事情来。
“我跟你是同一时间知道这链子的真相的。”
郑允浩只是挑挑眉,再无其他言语。
“我紧张它是因为它的主人有恩于我。”
“呵?”上扬的音调,充斥着怀疑和不信,还有好奇。
第十五章
金在中一把夺回项链,“根锡惹火了民西路老大,我必须拿出他要的钻石才能救我弟弟的命……还有我的。”他正欲戴上,却瞥见了项链的扣件已经折断了。“笨手笨脚的,还我链子。”
“就那种程度的链子,早晚都断。”
金在中头上的青筋突起,刚才要死不活的,现在还有精力废话……真相踹他!
如此一阵腹诽,金在中怒瞪郑允浩,却见他神色又恍惚起来。
金在中歪头瞧着,难道他现在就一充电电池,精神积蓄到一定能量后就开始间歇性皮痒?
郑允浩伸手从窗边一垛散乱的书堆中抽出一本,黑色壳面的笔记本,表面被摩挲得润滑光洁,带着岁月的痕迹,在那堆杂志中颇为显眼。他把它举到金在中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一个朋友的读书笔记,全是他摘抄的诗文。”
“……念来听听。”
金在中知道他难受,大概是想转移注意力来减轻点身体肌理的折磨。拿过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旧而薄脆的纸页发出声响。郑允浩隐隐闻到一丝润濡气息,别人或许猜不出,但他知道,那是羽之花香,一种只生长在遥远孤岛上的浅白色花卉散发出的奇异气味。金在中压低了嗓音,用一种轻而郑重的声音,在起风的雨夜,朗读起一行一行的诗句。郑允浩把被阵阵疼痛冲击下胀裂般的头靠在墙壁上。闭起眼睛,仿佛已然入睡。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下一首。”
音调都变了,没有了平静,更接近于沉闷呻吟,顺着脊椎一路微凉蔓延。金在中投去探寻的目光,郑允浩的脸轻轻颤动,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双手不时紧握,左手小指上的尾戒,一下黄铜色,一下金色,一下又成了红色。疼得厉害吧。在中翻到下一页。
其实
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
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
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
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窗外依然沙沙作响。雨的声音。
在中看着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