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窗外依然沙沙作响。雨的声音。
在中看着诗句,想着创造它的人是如何吟诵,想着誊抄的人下笔时是何种心情,想着斯巴达王宫里被传唱千年的邂逅,想着海伦不顾一切牵向帕里斯的手……不由叹出声来。
“海伦选择的是她自己的心。”
“不顾后果的年少轻狂。”郑允浩竟接下话头,依旧闭眼皱眉,发音有些含糊,在伤痛面前,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海伦和帕里斯的私奔只会让一个人高兴,那就是阿伽门农。特洛伊地处地中海与黑海之间的交通咽喉,是东西方贸易往来的必经之地。多年来聚集的财富早就令阿伽门农,乃至整个希腊垂涎三尺。况且当时的希腊正处于军事实力强盛的时期,正愁没地方放火、打劫、顺道抢奴隶。突然蹦出这么个妥帖得不能再妥帖,合适得不能再合适,正义得都快没边的大好理由,我要是阿伽门农,我也笑抽了。他能不拍着自己的胸脯表示弟弟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就是全希腊的事情吗?他一定会把这个弟媳妇给追回来。”
在中的眼皮又在跳,这人理性思维太强,有种对牛弹琴的错觉……
“我说的是感情,不是利益。”
“我说的也是。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身为一个王国的继承者,帕里斯生来就担负着应有的责任。但他却齐万千臣民不顾,弃百年基业不理,单纯冲动,目光短浅,意气用事,胡作非为。海伦也是一样,用自己的爱磨蚀了爱人的世界。这种不负责的爱,这种用世间苍生陪葬的爱,有什么好流传的。”
金在中不得不正眼瞅瞅郑允浩,是因为他看得比自己更远,还是根本就是两种平行的思维模式?
“你的意思是说,帕里斯不该带走海伦,海伦也不该跟着去?是你,你就会这么干?”
“……真若深爱一个人,就不会不在乎对方会为这份感情失去什么。”
郑允浩突然睁眼,“你呢?好像有不同见解。”
“当然要走啰,这样的爱只有一次,无论再活几生几世,都不可能再遇到。笨。”在中滑头地捡书页间的诗句回道。“只是帕里斯太贪心,江山美人都想要。我会傻到带着心爱的女人往火坑里跳?一定会带她走得远远的,什么王朝基业,那都是虚幻的,而且特洛伊早就是块肥肉了,被吞噬是早晚的事,就像没有不落的太阳。”
郑允浩静静地看着对方,第一次触碰到他的内心。
金在中……他的体内仿佛有飞蛾的气质,在等待着火与光,等待着乍现的花好月圆,然后化为烟火,窜至高空,灰飞烟灭……
“你也是个胡作非为的人。”
在中转而一笑,“没什么不好,比如,我俩要是同时看上海伦,你要江山,我抱美人,合理分配,世界多平衡~~”
“只怕你的海伦会让你吃尽苦头。”郑允浩没好气的提醒。
“哎,是呀,很久很久以前,海伦落了一滴泪,很久很久以后,我就被那滴过泪的石头弄得想哭。这样的美人养不起啊~~”
哪壶跟哪壶啊,这家伙的思维跳到哪儿去了?
郑允浩又疑惑起来,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石头,我借你……”他若有所思的说着。
在中一时没回过神来。
“借……借!……为什么?”
“看在你帮我包扎伤口的份上,我答应了。我不喜欢欠人情,这样我就可以继续讨厌你。”
在中好心地忽略了郑允浩的毒舌,脸上随即笑开了花。
这样一来,根锡救有救了,大家都会好起来的,又能安静地生活,很不错啊。
“郑允浩……谢谢。”
“……”
允浩的视线不由得游离到他处。
无需多言,天地静寂。眼神呼啸,泛滥成灾。
许久以后,有人问郑允浩,当初怎么会发神经似的同意金在中的提议了。不答应不就到此截止,之后什么磨难都不会有了。
郑允浩想想,一时也不能准确地回答上来。简直是不容置疑的力量,带着神秘的寓意,不属于理性判断范畴。
一直致力于填充自身的阅历,丰盈头脑的智慧,构建内心的强大,却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被开启了心里最隐蔽的那道门。里面像有毛茸茸的小松鼠越过,它纤细而奔跑的影子惊扰了思维的树叶久久还在曳动。只是当时正值肆意挥洒青春的纪年,看到的,接收到的,感受到的都太多,年少的他不能分辨那意味着什么。
两人静默地坐着。
或许真是放心了,也或许太累了,在中的眼皮渐渐沉重,不久就合上了。
允浩也想好好休息,只是蔓延的肌理疼痛让自己无法平息。
闭眼试了几次,都难以入眠。
金在中已经靠着墙发出均匀的呼吸,婴儿般的入睡,深沉而甜美。
郑允浩把蜡烛吹灭,空气里有烛芯燃烧之后的焦味。夜色漆黑。
在中次日被金东旭叫醒时还依稀记得自己昨晚的梦境,已是天光白日,郑允浩已经离开。地上留下一张纸,写着“我拿走了”,想来是在自己酣睡的时候,他趁着天光微亮离开。在中睡意全无。雨声已停息,他拉开窗帘,打开窗子,看到楼下的小路湿漉漉一片,远处有淡淡的山影。
郑允浩,你敢擅自拿走我的笔记本和项链!
金在中又多瞟了一眼留下的纸条,心里泛起咕哝。
疼得有那么夸张吗,字都这么扭曲……
也不多想,回到家就直奔床铺,睡得接近昏天黑地。再醒来时,手机铃声打响,在中回神,已过下午的换班时间。匆匆赶到,金东旭已帮他打好考勤表,简洁地指了下楼梯口就转身忙去了。一楼人手正好分配完,二楼还空一个牌,在中在吧台前戴好领牌就上楼了。
二楼走廊里有几张桌椅,被透过玻璃窗洒下来的阳光笼罩。
郑允浩独自坐在雨夜时靠过的位置上,翻动着手里的书。不曾见过的经静,随认识没几天,但在接触中很难将之与一些似乎漫在时光里的词汇联系起来。比如光阴,比如沉寂。此时此刻的郑允浩,能让风都静止。风怎能呈现一种动态的静止呢?金在中觉得,尽管窗外的树影招摇,但时间仿佛就是停留在此。
全因此时此刻的郑允浩。
“你逃课了?”
那柔和的光晕似乎不是来自太阳,而是一小束一小束发自他体内。没有了乖张暴戾的郑允浩。
不一样的郑允浩。
“着笔记是个女的写的吗,怎么全是情诗?看字迹又不像。”他避而不答,翻过一页,笑问道。
“他要么是太渴望爱了,要么就是爱上谁了。”郑允浩望着金在中,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这个是给你的?”
“什么呀,这是哥抄给我看的,那时我还小,识字读书都是哥教的。”
“哥?不是朋友吗,怎么又变成哥了……他就教你这些?”
“你懂个屁,哥教了我很多东西呢,让我看到了很多很多同龄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物。记得有一次,跟着哥穿越迷途森林,找不到来时的路。我跟在他的后面,在高及腰部的灌木丛中穿梭,紧张而又兴奋。他在前面轻声唤我。我们都闻到一股奇异香气,还听到森林的一侧有海水的声响,混杂着一种奇怪的声音……哥说,去看一看。于是,哥拉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我很感谢哥。切,说了你也不懂,没劲。”
有些人即使在相识数年之后,仍是陌生的,仿佛各自立于河的两岸,遥遥相望而不可及。有些人却会在出场的瞬间就是靠近的。仿佛失散许久之后再次重逢。脑海里存留的记忆依旧闪亮清晰,有着真实温暖的质感。哪怕在交汇重回之后还是会滑向两条不同的水道,在刚刚相见时就可坦然与之拥抱。
金在中虽然没有如此强烈的感悟,但刚才那一番回叙已让自己吃惊不小。他根本就还不了解郑允浩,居然会告诉他自己的过往,如此自然流畅,好似玩闹的孩子于记忆河流中拾起被冲刷得光亮的石头展示给同伴观看,呈现着烂漫姿态。这是个危险的信号,金在中正给与郑允浩自己的信任,幸好即使掐断了苗头。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一种自我保护。不是任何人的过去都值得分享,不是任何时期的过去都可以分享。
在中用一种无赖的语调慌忙掩饰而不再提起。
“什么时候还我?”
“什么什么时候还?”
“明知故问。”
郑允浩捻了捻书,“我还没看完嘢,至于另外那个嘛……”他故意拖长尾音,从衣袋里掏出个小方盒。
在中接过盒子打开,却不是自己预料的东西,蓝色的石头静静泛着幽光。
“没有‘南方十字架’,谁肯借你‘海伦之灵’。”
在中看着阳光中的他,之前那沉静的美好全无踪影,隐在脸上的是商人般的精明。心里闪过一丝不快,收下盒子,转身招呼客人去了。全程不理郑允浩。郑允浩吼道“我也是客人呐”才打破僵局。
光影微摇,店内的馨香缭绕不散,奇妙的分子散漫运动碰撞感官。于空气都似乎在溪水般流动的氛围里,金在中来来往往,郑允浩闲坐不动。偶尔视线相碰,就随性聊上几句,再各干各的。但整个谈话没几处是平缓和谐的,总是趋向对掐。理条线路,就是有郑允浩的伤势开始转到打架斗殴,又转到被罚扫操场,又转到后来的教导处,再由教导处叟地一下转到杂物库的窗台上,又转到韩丹姬的广播事件,无可避免的就转到初吻的话题上,最后就在“究竟是不是初吻”的问题上打转。
……
“我当什么东西呢,跟撞墙似的。”
“你撞墙会咬墙壁?”
“你撞墙才咬墙壁!”
“那这是谁啃的,现在还有个口子。”
“那叫牙好,换你撞墙,就直接磕掉门牙。”
……
“你干嘛这么纠结,难道真是你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