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景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道:“何事?”
那小宦官小心翼翼地瞥了顾戎轩一眼:“陛下,娘娘说,您方才有东西落在她那里了,着奴婢给您送来……”他伸出手,手中赫然躺着那张传位诏书。
顾戎轩的脸色更加难看,司徒景明冷汗直冒,匆匆接过诏书,挥了挥手,便将那小宦官赶离了:“老师,这个……”
顾戎轩背过身子,冷冷地道:“陛下请将诏书收好,登基大典上,或许会有大用处。可,莫要再弄丢了。”
最后一句警告意味甚重,司徒景明连连应是:“老师,您看呐……这天也快亮了,学生该回钧天台准备了。”
顾戎轩淡淡“嗯”了一声,司徒景明不敢逗留,便轻手轻脚地爬回台上去了。
顾戎轩回过身,目光随着她鬼祟的身影一路向上,嘴角微扬。
看来这个国家,即将迎来一个有趣的皇帝。
司徒景明本以为亲王大婚的礼仪已是繁琐之极,谁知与皇帝登基一比,却是小巫见了大巫。
一路跟着司礼官祭这个祝那个,开始几个步骤她还能记住,到得后来,已是晕头转向,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好在她还记得顾楼兰的嘱咐,不管多大的场面,心里有多慌,切记保持面部表情的平静,不能让群臣看了笑话去。
幸好这个大典进行得还算顺利,除了途中有小猫三两只冒出来置疑她身份的合法性,也被她用传位诏书打发了过去。
当她终于坐到了太极殿的宝座上时,不独是她,连顾戎轩也松了口气。
这个司徒景明从前就以胡闹著称,大典上没出乱子,倒是先君保佑了。
大典进行到此时,就是大封功臣的时候了。
从起事到登基,论功第一要数谁?许多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顾戎轩。司徒景明却将目光在群臣中间扫了一下,发现司徒文章不在其中后,便沉默下来。
将皇帝不说话,大臣们都傻了眼,谁也不敢先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司徒景明才挥了挥手,刚升了内宦总管的李福顺便春风得意地站出来宣读圣旨。
首先是对诸位大臣褒奖了一番,什么拥立有功,什么社稷栋梁,天花乱坠地说了一大通。接着话锋一转,便开始谴责某些拥护前皇帝的死硬派,说教一阵之后,便表示新皇大度,决定不记前嫌,用人量才,让他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接下来,便是长长的封赏了。
为了褒奖太傅大人的劳苦功高,朝廷决定开本朝之先河,在三省之上又设一职,为文官之首,直接协助皇帝处理机要,称丞相。保留其太傅官衔,为帝师。
张既上书向朝廷辞官,便封了郑国公,龙武大将军一职由秦王司徒文章接替。
上官弼入了尚书省,做了右仆射,赐开府仪同三司。上官氏一门被打压数十年后,终于重得当年风光。
至于岑文远等当年追随司徒承基,却又不那么死硬的太子党,司徒景明很大方地让他们复袭原职,不赏不罚。
燕国公林修远又得了许多封赏,连年岁尚小的儿子都封了勋爵,仍回北关镇守;而尚在北关的龙牙军大统领周新则继续做他的大统领,苏黎与秦重的官位亦没有变动。可以说,龙牙军的三大实权将领并未因皇权的更迭而有所动摇。
其余追随司徒景明的官员将领,均有封赏,赵龙城做回了他的益州长史,而陆青弛这个白丁也封了个陵州刺史,得以继续和他的如花姑娘长相厮守。
在这一系列的官位变动中,大概唯一被打压的,便是薛氏了。
薛氏一族以薛仪为首,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平日里没少出主意陷害司徒景明。薛仪一死,司徒景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薛家的直系一路打压,贬的贬流的流,薛家唯一风光的,大概只有升了龙牙左卫将军的薛勇了。
抛开这点不谈,这次大封功臣,大部分人还是相当满意的。
圣旨读完,司徒景明又颁布了一些新政,之后便想退朝回寝宫抱着她的爱妃补觉去,谁知顾戎轩却出班奏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唔?”司徒景明伸手掩下了一个哈欠,睡意盈然地看着大舅子:“丞相要说什么?”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一日无主。”顾戎轩目光合礼地落在御陛处:“陛下既已登基,便当早日立后为好。”
“丞相所言甚是,”上官弼出声附和:“陛下早日立后,便能早日安定后宫,专心处理朝政。”
“是啊是啊。”
“应该早立皇后才是。”
“上官大人所言甚是。”
后宫?本皇帝的后宫里除了我家兰爱妃,还有何人?
司徒景明嘴角微抽,呆瞪着殿中突然变得同声同气的群臣。
“丞相之妹顾氏是陛下为蜀王时的正妃,合该立为皇后。”这是准备攀附顾戎轩的大臣。
“不错,顾氏是陛下正妻,立为皇后,再合适不过。”一片赞同之声。
“呃,这……”她是想立顾楼兰为后,可是人家不愿意来着。
嗯……她若是顺水推舟地应了,顾楼兰也无法反对吧?
不对……这小美人诡计多端,要是逆了她的意,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还是谨慎为好。
要不,这事还是先回去咨询下小美人的意见?到时候要封什么,她自己拿主意便是。
“唔……此事太过匆忙,朕还要好生斟酌,再议、再议罢。”她敷衍以对,不敢去看自家大舅子的脸色。
再议?莫非皇帝陛下心中自有人选?
群臣看了看顾戎轩,又彼此交换了眼神,决定暂时不出声,以免将来站错了队伍。
上官弼想到的,却是更为实际的问题:“臣闻陛下在陵州尚有一妾室,且怀有身孕,如今已经足月,应该已诞下龙种。臣请陛下降旨,命陵州刺史护送她们母子回京。”
咳,上官舅舅你是说,让赶车小哥亲自把他老婆孩子送给朕?
司徒景明神情古怪:“唔……此事,再议、再议罢。”
“陛下,”顾丞相淡淡地道:“皇家血脉,不容外流,还请陛下降旨。”
“请陛下降旨。”群臣齐声道。
“呃……也罢,此事、此事便交有丞相去安排罢。”司徒景明骑虎难下,只得答应。
“陛下圣明。”顾戎轩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
司徒景明骇了一跳,忙道:“那就……退、退朝!”
“退朝——”李福顺识趣地唱道。
司徒景明飞快从龙椅上弹起来,匆匆往偏殿避祸去了,其间还不忘给李福顺使个眼色。
大舅子啊大舅子,这事当真不是朕的错。您老要问,还是直接问您妹子去罢。
本想直接回寝宫,想了想,却换过衣服,微服出宫去了。
眼下除了大舅子,还有一个人需要摆平,而且万万敷衍不得。
一路来到秦王府,就见府外换了素白灯笼,门楣上亦挂了白布。
在这新皇登基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敢明目张胆地挂丧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司徒景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这才亲自上前拍门。
出来应门的是一个没见过的侍卫,司徒景明道:“劳烦通报秦王殿下,就说四郎求见。”
侍卫疑惑地打量他一阵,将门关上。司徒景明耐心等了许久,那人方才出来,口气蛮横了许多:“我们殿下说了,不见。”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司徒景明苦笑一下:“请告诉你们殿下,说四郎是来请罪的,请他看在往日情分上,见四郎一面。”
那人不耐地挥手:“去去去!没见王府在办丧事么?有事丧期过了再说!”
“你——”李福顺在她身后怒视这侍卫。
司徒景明摆了摆手,重又对侍卫道:“这位兄台,在下当真有要事要见秦王,请帮帮忙。”
“都说了,不见!”侍卫重重关上门。
“陛下,您看这狗奴才!”李福顺气得又要去拍门。
司徒景明叹了口气,阻止道:“罢了,是朕对不住五弟,五弟不见我,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陛下,咱们就这么回去了么?”
司徒景明唉声叹气一阵,目光落在秦王府的高墙上,眼睛一亮:“朕倒有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酒叔……酒爹你当初怎么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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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生不如死 。。。
翻墙潜入秦王府的皇帝陛下再次遭遇冷场。王妃灵堂前,司徒文章对她的到来不为所动。
布置得好好的灵堂中只有司徒文章一人,他面对棺木,负手而立。那萧索的背影让司徒景明察觉到,她的五弟已然长得这样魁梧高大了。
“五弟……”五弟长大了,却也与她有了一层隔阂。
“四哥,”秦王缓缓开口:“你说夫人这样好的人……生性善良、一心只为他人着想,像她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这样早就去了呢?”
“五弟你……节哀。”她偷入王府,正是有许多话要跟他说。可到了此时,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四哥,你还是这样……”司徒文章淡淡地道:“这样平静。”
“我……”
“如果此刻躺在这里的是嫂子,你还能这样平静么?”
“五弟!”她陡然跪了下来:“是四哥对不住你!你若心中有怨,尽管冲着四哥来便是。”
“不敢,”他就这样木然地站着:“你是君,我是臣,我又岂敢怪罪于你?”
“五弟,你明知道为兄并不想当这个皇帝。”
“可是,大局为重……不是么?”他凄凉地笑着:“好一个大局啊!四哥,你的大局,害死了多少人?”
“五弟……”
“四哥,你知道那种感觉么?”
“你为一个人做尽了一切,那个人却还是走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当我可以保护她的时候,她却永远地离我而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人活着,她却死了?”
“五弟!”司徒景明摇了摇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