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母亲正气势汹汹的站在我房间门口。
想起来讽刺的是,小时候我常常期望哪怕责备的关注也好,希望得到和于曳同样的重视和表扬,现在竟然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实现了。所以说爱也是需要竞争力的,优胜劣汰。
我和张曼琳亲昵的姿态,尴尬的停在半空之中。她一副神神颠颠的状态,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吐出一些破碎的模糊音符。
“你从哪里带来的这么个女人!”
“碰到的一个熟人,看她这样可怜就带了回来。”
“你少跟这种看起来就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爸还在审讯所里没出来,你怎么不会可怜下自己!”说到后来,似乎失了理智,撕心裂肺的吼起来。那些重压,终于要压垮她脆弱的神经。
我没有办法反驳,或者再多说一个字。只能默默的走进房中,身后传来她哭泣的声音。
将迷迷糊糊的张曼琳放在沙发之上,从衣柜里翻出换洗的衣服,搭在肩膀之上进入浴室洗澡。清凉的水流顺着胳膊一路往下扩散,放松的心情随着水流舒展开来,在闷热的夏日里,凉水澡总是能够驱散混沌的神经。
回到房间之中,张曼琳正蜷缩在沙发里,一个劲的发抖。汗水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糊成不规则的形状。明明是燥热的夏天,明明全身大汗淋漓,却不停的在发抖。
对于这些我无计可施,只能拿起毛巾帮她擦去满身的汗水,然后扶起她睡到床上。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趋于平静,大概是在一番的折腾之后,终于的进入了梦乡。
虽然床的尺寸足够,但是和曾经肌肤相亲的人同床共枕感觉难免不自在。我抱起枕头在沙发上窝着过了一晚。这一晚睡的比我想象的要安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感到不自在。张曼琳已经清醒了,她靠在床上,看着沙发的方向,若有所思。等到我睁开眼睛,她对我展开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没有想到还会见到你。”
此时她脸上的妆已经全部洗掉,带着稚气一般的露出额头。
“我也没想到你会嗑药。”
她的眼神暗了一下,低声说道,“谢谢你昨天收留我。”
“没事,顺便路过而已。”我突然想起何青木曾经说过很多次路过,每次说起这两个字,她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路过真的是一个漠不关心的名词。
“喂。。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在我生命的十八年里,这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我一时觉得十分窘迫,不知道该反应些什么。太多的自我否定和批评,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表扬了。
“你先前找我要钱是因为这个?”说不出反应话的我,只好笨拙的转移话题。
“对不起。。不过我的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了,我想不出来更好的活法。”
“嗑药这他妈是什么好的活法?你是被洗脑了还是傻逼了?”情急之下,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她看着我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说,“你不懂那玩意阿。。能让人醉生梦死的沉迷。我的人生反正已经毁了,再变本加厉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放弃自己人生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想苦口婆心的劝告,无论遭遇到什么,都是要坚强活下去,因为这是你自己仅此一次无比珍贵的人生。可是话说出口还是变成了责难。
“你就是太天真。。不管是对人对事都是如此。”
“我想不通真心去对待别人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相信别人是多么的艰难。阴谋论者每天猜来想去的,累不累。”
这时她突然大笑了起来,像一个神经病患者一样,刺耳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房间之中。她一边笑着一边对我说,“你相信不相信何青木?”
当初多情不肯离(五)
你相不相信何青木?
这句质问不停的在我的脑子里冲撞,激起阵阵的涟漪。其实谈不上相信与否,我们还没有熟到那个程度。我们只是比陌生人在亲近那么一点儿的关系罢了。
起伏的笑声终于弱了下来,最后化成一抹苦涩的笑容。
“她。。大概是个好人吧,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不近人情的样子。”我不明白她询问的意图,只好小心斟酌着字句。
“开什么玩笑,她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跟她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也看到了于曳的结局,怎么还没有得到一点教训?”她的口吻渐渐的变得尖锐起来,“我是在好心的忠告你。”
“她做了什么事情天理不容了?”
“你不相信?上次你看到寄到你家的照片没有觉得很奇怪么?”
明明是和她的亲密合照,却莫名其妙的被替换成何青木的脸孔。而事后却再也没有看到以此要挟我的她了。有人从中作梗的原因,一想便知。
看到我反应的张曼琳,继续娓娓道来,“上次我不过是想找你要点钱花罢了,那些照片也就是吓吓你,要是你没钱,我也不至于这么缺德把照片寄到你家里,再说了,要保护个人隐私我在我的脸上打个马赛克就行了,干嘛没事去招惹何青木?我跟她又不熟。”
没有听众反应的演讲是难以满足始作俑者虚荣心的。我点点头,“那最后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何青木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居然找上了我。我开始还以为她是要我收手不干这事,结果居然是换成顶着她的那张破脸的样子去寄照片。”
“编故事也要有点水平吧,她干嘛没事要跟你背黑锅?完全不符合人类的逻辑思维道理。”
“不管照片上的人是谁,重要的是她把照片寄给你父母了,是不是掀起了轩然大波?说不定她就是这个目的。先用同性恋的照片抹黑你,再借机去你们家示好,争取你父母的谅解。不要忘了,就算没有于曳,你们家家产还是摆在那的。”
“那些什么家产不动产的早就被冻结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流落街头了,有什么好让人窥伺的。”
“那是她失算了没想到这变故阿,不然说不定就能阴谋得逞了。”
似乎只有这么个原因,因为某个不为人知的阴谋,她做了这些事情。总是要朝着最恶的方向去推测人心,这就是人类的通病。
“你为什么这么乖乖的听她的话?”我突然发现了其中不自然的破绽。
“哼,你以为何青木是什么小绵羊?”她自顾的摇摇头,“我拿了点钱就算了,犯不着跟她作对。”
我不能为何青木辩解,她那样的人,做出这些事情丝毫的不奇怪。同样的事情总是一再的上演,比如爱一个人到内伤,比如等一个人到绝望,又或者是被欺骗到无望。
“我是为了表达谢意才告诉你这些的,要是何青木知道我泄露了这些东西,说不定我哪天就被暗杀了,所以你千万不能去问她这些,恩,我先走啦。”
张曼琳下床站起来,穿上高跟鞋,拿起沙发上的挎包,将房门拧开,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不过。。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说完就从我的视线之中消失了。那扇被砰然关上的大门,将她高跟鞋踩地的声音隔绝在外。
我愣愣的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我不相信何青木所作所为只是为了钱财,或者说我不想去相信。明明完全说不上了解的人,却莫名其妙的给予了信任。
放学的时候发现许久不见的父亲回来了。他早已两鬓斑白,皱纹爬上了面庞,一脸疲惫,完全不见当年的意气风发。每一个子女,在看到父母变苍老的时候,心中都会泛滥起那种心酸和苦涩。他紧闭的嘴唇不再开怀大笑,松弛的手臂也不再孔武有力,岁月在他面庞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无不提示着我们时光的年轮。
我激动的扑过去紧紧的抱住他,想告诉他一声,我好想他。喉咙干涩之下,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我的表达能力,在这些心酸又苦涩的时刻,就会趋向于零。
最初的欣喜过去之后,又是深深的担忧。我放开他的胸膛,满怀期望的问道,“事情是不是都结束了?”
那么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吧,就像小时候的相依为命那样。每天回到家中,有热腾腾的饭菜,有催促着写作业的父母,有很多平凡又普通的嘘寒问暖。
就算没有大房子,没有用不完的零花钱,我也会觉得无比的幸福。我等这一刻等了十年,现实的破灭却只要一瞬间。
他低着头,眼中泪光闪烁,“我是来跟你们道别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一刻,我的人生似乎又结束了。第一次这种天塌下来幻灭的感觉是在于曳离开,第二次则是在知道了这个家将不复存在。
他只来得及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被全副武装的警察带走了。临走之时,他回过头来的目光,从未有过的柔和。
我终于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是被爱着的,也许这种爱并不强烈和明显,却不能否认它的存在。爱是没有形状和度量的,怎么能要求它完完全全的被平分?我只要知道,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被需要,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爱就足够了。
“回去收拾东西吧,这房子明天就要拍卖了。”我母亲缓缓的从地板上站起来,刚才从始自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经济犯罪,十年二十年的少不了吧。他。。把我包庇了下来,自己一个人去担罪,难免判的多一些。”原来这些她也是很清楚的。
“家里还有剩下的钱么?”
“说实话,事发前于曳将公司的一大部分钱都转出了,用于一个新的投资计划,但这事我跟你爸都毫不知情,不知道他拿这笔钱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