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帮你包好了,20朵红玫瑰对吧。」她的好客更凸显了云雀的冷淡。
老板娘俐落地将玫瑰花塞入云雀怀里。
她丝毫不畏惧,云雀森冷的目光和不怒自威的凛然神情。
「………」应该是吧。
他根本没印象自己是否曾经光顾过这间花店。
更不记得自己曾买过花给任何人,不过,记忆对现在的他而言太不可靠。
清雅的玫瑰花香扑鼻而至。
云雀不讨厌这种淡雅的味道。
他单手抱著花束,下意识将空下来的另一只手伸进西装口袋里。
云雀抿了抿嘴唇,显然他只摸著那封信。
接著,他又随即摸索著西装外套里的口袋。里头什麼也没有,除了一把钥匙。
——迪诺用来锁房门的钥匙。
他不晓得,对方把他关在上锁的房间里的用意何在。
是怕失忆的他乱跑?
还是为了保护他而选择变相的监禁?
无论原因是何者。
他被囚禁在迪诺的控制范围内,都是不胫而走的事实。
老板娘瞥见云雀面有难色。
她多少都能猜到,云雀正面临著没带钱的窘迫。
「这里少有外国人来,那束花就当作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不要钱的。」她笑著挥了挥手,如此说道。
事实上。
迪诺˙加百罗涅都会固定在每个礼拜六的下午,预先将云雀买玫瑰花的钱交给老板娘。
他嘱咐过对方,别跟云雀提及这件事。
老板娘才会随意找了个藉口搪塞。
他不想让云雀知道。
云雀恭弥会在某个清晨离开宅邸也好、买花也好。
这些行程几乎一成不变,而且每隔两三天就会上演一次。
云雀就像是个。
——每天都在不断地重复经历著同样事情的人。
「……谢谢。」云雀点了点头致意,便抱著那束玫瑰花上车。
老板娘望著逐渐消失的车尾唉声叹气。
「唉、云雀先生真的忘了,他前天才来买过花的吗?」也忘了,他们认识好几年了。
她好不容易才和沉默寡言又冷僻的云雀恭弥变得熟稔。
没想到打从六年前的某一天开始。
当云雀清瘦的身影再次出现的时候,对方已经什麼都不记得了。
从那时候开始。
每每只要云雀前来光顾,她又要让云雀再重新认识一次自己。
这些年来。
她时不时就要重复说著一样的谎言。
重复送著连续六年的“初次见面礼”。重复呢喃著一样的疼惜。
戴著墨镜、面无表情的司机,最终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里放他下车。
当赤脚踩在冰冷的泥泞上,云雀才忆起迪诺卧房里的波斯地毯。
没想到,反倒将地毯的触感记得一清二楚。
「……起风了。」墨瞳不犹自主随著冷风远望,天边的浮云正飞快地掠过。
墨色西装外套在喧嚣的西风飒爽里飘扬。
金风呼啸而过。
披在双肩上的外套飞舞作响,云雀下意识只觉得似曾相似。
他没忆起。
20年前他还是风纪委员长的时候。
那时,他最喜欢成天待在学校顶楼,倚著铁丝网将并盛中每个角落尽收眼底。
每每到了风大的季节。
肩上的西装外套便会拍的他心绪紊乱。
可真正让他陷入心神不宁的,是并盛中楼顶逐渐陷入一片飘渺迷雾后的事。
纤瘦身躯随风摇记忆。
今日非比往昔。
——同样是起风的日子,他却没了记忆。
/TBC/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寒风刺骨迫使云雀攒紧啪啪声作响的西装外套。
墨瞳悄然映入荒芜。
眼前的一片荒原里,只有一个地方的花开的最茂盛。
那里就像加百罗涅宅邸里的庭园。
奼紫嫣红,争奇斗艳,即使开在金风猎猎的季节里。
不远处的那片花团锦簇,像是吸收了整片荒土所有的营养和风采,美的让人目不转睛。
云雀抱著花束,轻轻地推开围篱。
漆白色的围篱末端有间简陋的木屋,木屋里的管理人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又随即转移视线。
起初,云雀以为那个人就是信里提及到的“六道骸”。
但对方童山濯濯的头顶不管怎麼看都不像凤梨,於是他果断放弃这个念头。
云雀漫无目的地走著。
却下意识距离朝那格外突兀的花圃越走越近,彷佛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著。
既然能找回失去的记忆,他绝不会空手而归。
至少要先见到“六道骸”后再说。
从远处看来,那宛如受到精心照料的花圃。
五颜六色的花朵生意盎然,连碧绿的草皮都被修剪地相当整齐,根本看不出冬季即将来临。
等到走近一看,云雀才愕然地发现,那不是占地宽广的花园。
——是座坟墓。
四周围只有这麼一座坟墓。
墓边伫立著含苞待放的樱花树,树干上彷佛刻划著时光行走的痕迹。
不知何时,更迭无常的季节也逐渐坏了樱花绽放的时间。
墓碑前的花瓶里,点缀著些微乾枯的玫瑰。
零散的花瓣随风摇曳。
看来有人在他到来前,已经事先缅怀过长眠於此的人了。
云雀悠悠地瞅了眼墓碑前的花瓶,数了回里头的花朵。
——20朵红玫瑰。
和他手上抱著的花束一模一样,无论是花的款式还是数量。
他不禁联想起。
花瓶里的玫瑰,可能是自己摆放的。
——可他仍然没有印象。
云雀蹲低身子,想看个究竟。
这里为何存封著失去的记忆,信里的自己,为何又执意要他来到这里。
墨色的瞳仁定睛一看。
云雀才猛然惊觉,铭刻於墓碑上的名字似曾相识。
——六道骸。
墓碑上铭刻於名字旁的立碑日距离今天,已相隔了六年之久。
云雀微微抿住嘴唇。
喉头猛然一紧,有些难以置信。
他曾在脑子里意想过。
这个“六道骸”长什麼模样,住在什麼样的屋子里,声音轻柔还是低沉,笑起来又怎样。
透过人体实验才得到的眼睛,又会是什麼模样。
可云雀发现。
连自己都想不起来的自己,臆测这些都是徒劳。
云雀默默地念出信纸里一再出现的名字。
那个除了自己,他唯一能相信的人——居然死了六年之久。
他怎麼也没猜想到。
能帮助自己寻回记忆的人,居然逝世许多年。
云雀盯著墓碑上金黄色的刻痕,久久不发一语。
刺骨的秋风卷起成堆的落叶,在他的身边形成一个又一个小漩涡。
下落不明的记忆彷佛也夹杂其中。
「……好冷。」冷到他连眷恋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若有似无的樱花花瓣在他身边飞舞了起来,如幻似真。
倘若他还有记忆。
就会想起,这光景恍若第一次他和六道骸相遇的那场樱花雨。
落樱纷飞,绚烂璀璨,铭刻於心。
云雀蹲在墓前,毫无血色的嘴唇瑟瑟颤抖。
犹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丝毫不敢眨眼。
“六道骸”这似曾相识的三个字,在目不转睛的凝视下,逐渐变的越发模糊。
「……下雨了。」冷风毫不留情地将温热的雨珠吹向脸颊上。
他只觉得脸上一热。
便伸手试图抹去肌肤上黏湿的痕迹。
「………」不对、不是雨。
雨水不会带著咸味和温度。
在脸上纵横肆意的是……眼泪。
在这个潮湿的季节里下雨,是常有的事。
可他却不能如此说服流泪的自己,是因为身在帘卷西风的时节里,才格外伤感。
「……为什麼……」为什麼他会流泪。
备感诧异的瞳仁止不住动摇。
他几乎忘了怎麼呼吸。
冰冷的指尖再次抚上清瘦的脸颊,云雀恭弥想证明那不是错觉。
无论是眼泪,还是这场人事已非。
他真的。
——在哭。
为什麼要流泪?
分明什麼都想不起来,怎麼还会用温热的流泪凭吊眼前这个男人?
为什麼只是看著似曾相识的名字,左胸口就痛到快停止心跳?
为什麼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到底发生什麼事?
为什麼唯一能相信的人,除了失忆就剩死亡?
混乱脑袋里的思绪犹如斑驳如雪片在风中摇曳。
他的记忆彷佛那场随风飘零的樱花雨,在空中瑟瑟飞舞,如幻似真,谁也捕捉不住。
云雀恭弥屏著呼吸。
飘渺记忆摇荡心湖宁静。
他跪倒在六道骸的墓前,墨瞳幽远,泪雨纵横,泣不成声。
他想起来了。
看著六道骸冰凉的墓碑,终於想起来了。
想起了,他躺在病床上,双眼茫然听著夏马尔宣告病情的画面。
——这是创伤症候群。
又称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
通常在目睹爱人或亲人等关系亲近者的死亡后,所产生的合理结果。
当时他在迪诺的搀扶之下,用再也哭不出眼泪的眼睛。
目送著神色苍白却安详的六道骸被埋入土里,一点一点消失身影的场景。
他想起来了。
失温的六道骸倒在他的怀里,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的触感。
他想起来了。
伴随在六道骸尸首身边,反覆轻轻谣唱的曲子旋律。
“桜咲く 舞い落ちる何も无いぼくの手の上”
“儚がくて优しくて壊れそうきみみたいな花”
这是他们一起合唱的片段阿。
少了六道骸,就不再完整了,无论是这首歌、还是他的人生。
他想起来了。
他被迪诺架走离开时,六道骸彷佛用一贯的莞尔浅笑目送他的离去。
他想起来了。
他偶尔会带著珍藏的红酒,毫不吝啬地淋在六道骸的墓碑上,然后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想起来了。
在六道骸下葬的第三天,他躲开众人耳目,一个人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