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山岭下便有一条小溪。令狐冲行至溪边,蹲□去,正要用手舀水,便借着水中倒影看到小溪对岸下来了个尼姑——腰系佩剑,看衣着是个恒山派弟子;心中即刻暗道了声:晦气。
他对恒山派弟子,其实并无恶感;毕竟岳不群天天说着“五岳剑派同气连枝,需得互敬互爱”,令狐冲也不是一点没听进去。只是他前世做杀手,虽不是天性嗜杀、手上却也沾满了鲜血,因而每每见到佛门子弟便会生起一丝愧惭来;此刻见到个小尼姑,自然心中别扭。
每次见到这些“佛光普照”的家伙都让我不自在,还是快些回去罢。这般想着,令狐冲舀水喝了一口便站起身来。却听得对岸那小尼姑“哎呦”一声惊呼,抬眼看去,竟见到一华服男子将小尼姑扛在了肩上离开;那小尼姑一动不动、也不言语,该是被人点了穴道。
果然,只要遇到和尚尼姑就没好事儿。此刻令狐冲当真纠结了:听岳不群念叨“若五岳中他派弟子遇险,需得拔刀相助”他耳朵都要生出茧来,此刻若不相救,似乎很不够意思。但:一来,自己本不爱管闲事;二来,自己急着赶路,师弟还在等自己;三来,自己只是来喝口水、连佩剑都不在身边,何苦为了个素昧平生的小尼姑与这不知底细之人相斗?
心中正矛盾着,却见那男子一跃便离溪边远出了几丈,身法轻捷,好似不曾身负一人。登时,令狐冲眼睛便亮了:这贼人轻功还真好。只是,若与我相比?——兴许还是我胜算大几分。
“罢了,人在江湖行走,免不了横生事端。”令狐冲此刻争胜心起,倒是忘了先前多番顾虑。纵身一跃、落在山溪对岸,便去追赶那拐走了小尼姑的贼人了。
***
仪琳现在一动也动不了。如若不然,她定要大哭出声来。
仪琳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了。自己与几位师姊赶路,一连几天都相安无事;没想到今天傍晚只是下山岭去洗手,自己就被个男子捉了住。她本来还心存侥幸:这人穿着不俗、长相亦是好的,哪里像个坏人?只是待她看到男子打伤自己数位师姊、自报家门说叫田伯光,她便绝望了。
万里独行田伯光,干的是□掳掠的勾当,为正派中人所不齿。
仪琳虽然懵懵懂懂、不知“淫贼”具体是做甚么的,但定逸师太提起此人之时面上皆是厌恶痛恨之色,她也便知道,这人所行之事定不会是甚么好勾当。
仪琳被那田伯光带到山洞中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她心中担忧几位师姐的伤势、又害怕即将发生的未知事情,只觉惴惴不安。待对方解了她的穴道,便径直向洞口冲去;只是田伯光既号称“万里独行”,脚下功夫自然是极好,一闪身便到了仪琳面前。
仪琳急急收住了脚步,抽了长剑指向对方面门:“你若再拦我,我可要刺你了!”田伯光被剑指着,反倒大笑起来:“小师父,在下今日请你来不过是想和你坐下聊聊天,你这么激动做甚么?”
仪琳自然不信:“你若是只要人和你聊天,我师傅便不会说你十恶不赦啦。更何况,师傅教导过我,不可随便与男子说话。”田伯光一摊手:“反正你已说了,便是再多说些又有甚么打紧?你们出家人不是说甚么‘慈悲为怀’,不随便伤人性命么?我又不曾出手伤你,要对我下手,你难道舍得?”
仪琳先前的确是这般想,因而才迟迟不动手。现下听田伯光如是说,便想道:这坏人认为我不会下手,说不定就会疏于防范;虽然我不该趁其不备下手伤他,但他打伤我几位师姊、又不知道要对我做甚么坏事,我也只能先动手了。于是便一剑刺出。
剑锋迎面而来,田伯光也只站在原地不动;待那剑到了眼前,他忽然伸出手去捏住那剑尖,以拇指与食指之力将那剑尖生生掰断。
仪琳没想到此人武功这般厉害,吃惊之间,已被对方捉住了手。只听田伯光笑道:“既然小师父都投怀送抱了,那田某便不客气啦!”而后便伸手在仪琳脸上摸了一把。仪琳大惊失色,连连惊呼。
与此同时,洞外忽然响起个男子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字字听得分明:“方才你不是说只与这位小师父聊聊天,缘何要动手动脚?”
田伯光好事给人打搅,自然没好气,当下朝外嚷道:“在你老子发作之前,赶紧给我滚远点!”仪琳却是一喜:这人莫不是来救我的?只听那人又道:“你算甚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自称‘老子’?”
田伯光见此人不依不饶,又大声骂了几句,而后便伸手去扯仪琳的衣襟。仪琳正要尖叫,便听田伯光低声痛呼一声;她正疑惑着,便被田伯光点了穴。仪琳见田伯光骂着“他奶奶的,敢偷袭你老子”冲出山洞去,生怕洞外那人被田伯光捉住;幸而,不过片刻田伯光便空手而归,显然是不曾寻到那人。
仪琳见田伯光走到自己身边,心中微微有些害怕;忽闻洞外那人再度出声,这次声音中却是带了些嘲讽的意味:“我还道‘万里独行’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如此。你只知那石子是从洞口右侧扔过去,便只在右边寻找,就不曾想到我已挪了地方?”仪琳这才明白:原来方才那人用石子暗算了田伯光,所以这坏人才如此生气。
田伯光最引以为傲的除了刀法,就是这轻身功夫;此刻被人嘲笑,心中不由得怒火升腾:“你又是甚么东西,敢对老子说三道四?”洞外那人淡淡道:“在下习成武当梯云纵多年,以此,比起你来又如何?”听说这人是武当的,仪琳不由大喜。田伯光却不鸟这人身份,反而没好气道:“你一个武当的臭道士,和老子抢个尼姑作甚?”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仪琳看不清田伯光的表情;但她听到这人呼吸急促、似有发怒之意,便喊道:“武当的前辈,您小心了,这坏人可能要出洞去!”洞外之人先是笑了几声,而后才道:“任他如何自吹自擂,轻功也是远远不及我,若非如此,他为何不敢出来追?”话音方落,仪琳便借着月光,看到有个瘦削的身影从洞口一闪而过;便是那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的一刻,田伯光也追了出去。
仪琳立在寂静黑暗的山洞中,急得心跳如擂鼓;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感到后背、肩上忽得一阵疼痛,穴道已经自行解开。她慢慢俯□去捡了自己的剑,想着:武当的前辈和那坏人也不知去了哪里,那前辈不会受伤吧?
仪琳呆立了片刻,想到自己还要去衡阳与恒山派众弟子会合,便叹气道:“算了,那前辈语气笃定、功夫该是不输给田伯光的。我还是先去衡阳城找师姊她们罢……”
另一边,田伯光已追出了几里地。先前他只是心中愤怒,想着捉到对方便狠狠教训他一番。只是这一番追赶下来,他只能隐约看到那人于树林间跃上跳下的身影,想立时追上却是不能;此刻他倒是消了怒火,取而代之的则是好胜之心。
那人再度跃身上树,却不再前进,只是踏在那树枝上:“那小尼姑该是逃离山洞了,你我也再无比试的必要。”田伯光也停住了脚步;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这人激自己追来就是要让那小尼姑自解穴道逃走。虽然气愤,但田伯光也对这陌生人的轻功好生佩服。抬眼看去,因着逆光的原因,田伯光不曾看到那人长相何如;只是他却看到了,那人身上并无佩剑抑或配刀。
这身无寸铁引田伯光前来的人,自然就是令狐冲了。他此番行事,救小尼姑倒是次要的,主要目的却是要引田伯光与自己一较高下。待他听到对方说“田某也不是输不起的人,阁下轻功的确是比田某高出那么一丁点”,心里满意了,便纵身跃向地面。哪知还不曾落地,便见田伯光一刀砍将过来!
令狐冲的“梯云纵”早已炉火纯青,要在空中变换方向躲避攻击并非难事;只是田伯光的刀法亦是很快,加之这一刀来得出人意料,令狐冲虽闪躲开了,面上还是被对方刀锋触到、立时便现出一道血痕。
令狐冲道:“在下不曾带兵器出来,你趁人之危,此举可合适?”田伯光笑道:“阁下坏人好事、骗田某出洞,此举可又合适?”又出一刀。
若令狐冲有剑在手,自然能与田伯光斗上许多回合;现下却只能闪躲。幸亏他前世做杀手之时已习惯了在黑暗中打斗,此刻于这昏暗的树林中也将对方的攻击大多闪过。
最后还是田伯光先停了手:“阁下伸手果然了得。你手无刀剑、只能躲避,方才田某出了一百二十八招,却只中了十一招。”令狐冲心想:你功夫也不差。不习惯黑暗的人,适才这一番打斗必然耗去不少心力;你却有闲暇细数已出多少招……便也回道:“你的功夫也不差;只是,若手中有剑,你未必是在下的对手。”
田伯光摇摇头,道:“阁下口说无凭。你身手的确不慢,只是田某方才也不曾动杀意。若真想以刀封喉,如何不能?”话音才落,他居然真的提刀出了狠招!
田伯光凭刀法与轻功行走江湖多年,这两项绝技自然名不虚传。狂风刀法之快、之狠,虽不是顶尖,在武林中却也值得一提。
可就是这样狠毒凌厉、透着杀意的一招,令狐冲却闪过了;不仅仅是闪躲,就在他侧身避过的同时,一手扼住田伯光执刀的手腕、一手在对方臂弯处用力一推——那刀已然架在了田伯光的脖颈上。
如论力气,田伯光很有信心胜过面前这人。只是,这人拼的不是力气、而是速度。方才这一下是田伯光先发制人、却被对方夺了先机;现下若要挽回局势,却是毫无办法!
对方维持着制住他手臂的姿势将头靠了过来;月光被头顶细密的枝叶遮去大半,田伯光只能看见,那人的双眸闪耀着怎样狡黠的光芒。
他听见那人轻轻说道:“田兄莫不是以为,在下杀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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