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觉得令狐冲自入魔教以来只杀魔教叛徒、不曾残害正教人士,根本算不得大奸大恶之人;岳不群历数其罪状又昭告天下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若是从前,林平之想法单纯,只认为正邪之分是为绝对。然而自他与令狐冲结交以来,一方面受对方言辞影响、一方面自己又亲身经历了许多,就逐渐觉得判断正邪需以其人行事为依据,名门正派有卑鄙之人、旁门左道也有良善信义之人。
忆及那日东方不败带令狐冲离去的情形,林平之不禁胸口一酸,暗道:他做了白虎堂堂主常驻魔教总坛,从此自由有了、权势也有了,哪里还会记得自己?比起看着他在东方不败身边活得光彩,我倒宁愿他那日就直接死在我怀里;如此,至少他人还在我身边……
心中不自觉冒出的阴暗想法让林平之惶惑起来——他分明是希望那人好好活着的,怎会有了如此恶毒的臆想?当即稳定心神,待起风之时,迎风再度出剑。
林家老宅中这棵槐树已有些年头,阵风吹过,飘落而下的树叶何其之多?然而林平之逆着风向而立,连连出剑刺向树叶,竟然一剑快似一剑,能将大半的树叶以剑锋断为两截。
这招式固然精妙,而剑招使出来的方式,却也胜过其他华山派弟子不少。须知岳不群讲剑之时,要求门下弟子按部就班、一板一眼地练剑;如此将招式使出来,虽然是姿势精准,却难以衍生诸多变化,哪里能向林平之这般照顾到数个方位?
林平之收剑,叹了口气。自己出剑速度固然快过从前,然而招式之间的衔接依旧难逃生硬。当初大师兄与自己拆招之时变招毫无痕迹,即使各个招式门派不同亦可使用自如、行云流水。自己若能将剑使到他那境界,报仇之事又何须……
“啪、啪、啪。”三下击掌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林平之抬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这一望,却是瞬间怔住了:那个先前他心中还无比惦念的人,现在就站在老宅的大门旁边!
只听令狐冲笑道:“不想你已经进益至此,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了。”
这人何时来的?他怎的来了?他……是为我而来?
对方真的到了自己眼前,林平之却是驻足不动了。他怕自己是思念成疾产生了错觉,待自己走过去那人便会消失。更何况,令狐冲已经……变了。
二人分别不过数月,令狐冲样貌自是没有改变;但在林平之看来,对方却是有了极大不同。他与令狐冲认识虽不久,相处时间却是极多,他见过这人在师父师娘面前恭敬谨慎的样子、见过这人在其他同门弟子面前冷淡的样子、见过这人待自己温柔悉心的样子……如今再会,林平之忽然觉得,摆脱了正教约束、得以随心所欲的“令狐冲”才是对方的本性。
林平之兀自胡思乱想着,却闻令狐冲长长叹息了一声。只听那人柔声道:“林师弟,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被师父逐出师门、又加入了魔教,从此成为五岳剑派的敌人。我早该想到的,你见到我不给我一剑已是大幸,我居然还奢望你如从前那般待我……”
面前这人绝对是有意出言促狭自己——林平之对此笃定得很。然而他看见令狐冲微微低着头、面上盈满了失落之情,虽然知道对方是故意戏弄,心中却也疼了一下。
令狐冲行至福州、问得福威镖局所在,却并未直接前去——他实在不想见到岳不群。后来他夜探福威镖局、听闻林平之一人住在向阳巷,便一路打听着寻了过来。
待令狐冲看到林平之一见自己便愣在原地的模样,不由生出些戏弄之意来,因而故作失落。不想,只是眨眼之间,林平之眼中就盈满了水雾;这可把令狐冲吓了一大跳。林平之是何其坚强之人他深有体会,除了父母双亡之时,林平之可曾掉过半滴眼泪?当下令狐冲就有些手足无措,向前走了一步:“林师弟,我……”
令狐冲的话语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林平之抱得极紧,仿佛要将对方的身体融入自己的一般。令狐冲几乎想要推开对方、道上一句“你要憋死我了”;然而他感觉到肩上愈发湿润的凉意,终究是任由对方继续抱着了。
不知是因为太过想念、抑或是将这些日子的压抑沉重也一并发泄了出来,林平之伏在令狐冲肩上,眼泪竟然许久未停。令狐冲无奈,在对方后背上轻轻拍击了两下以表安慰:“别哭了。你可知道,你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我心里也会不好受?”
这话说得真是无比贴心,林平之很快便止住了眼泪。在令狐冲面前流泪固然让他有些羞赧,然而也只有在这人面前,他才能放下戒心与傲气、以脆弱示之。想到令狐冲先前的话,林平之立时承诺道:“不论大师兄身在何方,你我关系自不会改变,我依旧当你是大师兄。”
闻言,令狐冲勾起了唇角:“你只当我是‘师兄’?我可是将你当亲弟看待的。”这话中玩笑有之、亦不乏真意,却让林平之莫名烦躁起来——谁要当你弟弟?
强自将负面心绪压下,林平之问道:“大师兄可曾去见师父师娘了?”令狐冲收了笑容,道:“不曾。师娘向来待我极好、又对我抱有殷殷期望,事已至此,我没脸去见她。至于师父……我何以要去见那义正词严、冠冕堂皇的伪君子,从而给自己心里添堵?”
林平之对岳不群还是极度尊敬的,当即就想反驳令狐冲之言;然而他转念一想,令狐冲为人嫉恶如仇、不讲“正义”只讲“情谊”,被师父接连误会又打成重伤,如何能不寒心?于是改口问道:“大师兄此次来福州所为何事?”
令狐冲笑得若有所指:“我在黑木崖听闻你们到了福州,猜测你有好事将至,因而前来寻你……”此事本是东方不败告知于他,如今令狐冲说起这事就想到自己与东方不败之间的尴尬,不由得噤声;转念想到东方不败差人送给自己的东西,当即问道:“林师弟,我那管洞箫和曲谱你们可还留着?”
林平之眼神闪了闪:“已经扔了。”随即解释道:“我们行船之时被些旁门左道人士投毒暗算,不得已,只能弃船上岸。大师兄的东西我本该尽心保管,然而那时船上的物事大都染了剧毒,我也只能将那包袱留在船上了。”
“原来。”令狐冲点点头,很快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后。如今他在东方不败面前胆子当真是愈来愈大了,此刻竟然在心中开解自己道:比起将人点穴放倒的罪过,弄丢一支洞箫一本曲谱也不算甚么大事了;总归自己行事已经得罪了他,再多一件又有甚么打紧?
二人直接靠着墙根坐下,将近日彼此经历向对方讲述了一番。只是,令狐冲没有将自己受到的排挤说出来,林平之也没有将这一路遇上不少来找茬的邪派人士的事告知对方——好不容易重聚,岂能让对方因自己而烦忧?这正是两人共同的想法。
自从令狐冲被东方不败带走,林平之就一直心神不定,有时为自己无力阻止而愤恨,有时揣测着令狐冲与东方不败会否日益亲近。他这些日子刻苦练剑,纵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接近家乡、仇怨更深,却也是因为不愿再为令狐冲的事胡思乱想。如今二人再会,林平之只觉心中思念、怀疑一并消散,只剩下淡淡的喜悦与平和。
“大师兄,你我若是一直这样就好了。”林平之轻声喟叹。令狐冲轻笑,不予回应。
这世间又不是只得此二人,怎能一直这样下去?
“小林子,我和妈妈来看你……大师兄!?”林平之坚持要一人独居于向阳巷老宅,岳不群夫妇只得依他。岳夫人对弟子极为爱护,这日便买了些水果与岳灵珊来探视,不想恰好遇上了令狐冲在此。
岳灵珊从来都将令狐冲当大哥视之,如今一见、激动难抑,便也不顾对方身份何如,直直奔到对方面前,边哭边笑道:“大师兄,你……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再不回来见我们了!”
令狐冲见她真情流露,心下感动,不由微笑道:“你我有同门之谊,即便我离了华山派,从前的情分亦不会断了。”然而待他目光转向岳灵珊身后之人,就不由自主地惴惴不安起来。
岳夫人见了令狐冲亦是有几分激动,却是将自己的情绪抑制住了;待岳灵珊哭声渐消,岳夫人才道:“珊儿、平之,你们先进屋罢。我有话单独与你们大师兄说。”
***
能让令狐冲感到畏惧的,无非东方不败与宁中则二人。前者是因为自己与其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又摸不准对方的脾性;后者,却是因为对方待自己太好,以至于此刻面对其人便会生出些愧疚感来。
岳夫人盯着他面貌许久,才叹息道:“我本想在你师父消气后劝他接你回来,不想我们行船途中听闻你上了黑木崖……冲儿,你本不该和魔教中人结交的。”
令狐冲想了想,遂在宁中则面前跪下。他无法辩解;若他没有离去之心,岳不群也“逼”不动他。他也无法给出承诺,说从此不与正教为敌;毕竟五岳剑派中人见了他便要除之而后快,他又怎能坐以待毙?
宁中则面上半点愠色也无,只是有些无奈——这个徒弟也是个倔的,只要下了决定,就算面前是绝路也会一往无前。“冲儿,你还怨你师父,是也不是?”
兴许是宁中则柔和的语气太令人安心,令狐冲居然真的说了实话:“徒儿最初……是恨的。然而现下,却已不怨了。师父师娘从前待我如父母,这情徒儿一直铭记于心。虽然徒儿已入魔教,日后却绝不会与华山派为难。” 在令狐冲想来,五岳中其他各派与自己半点关系没有,与之交锋也没有容情的必要;只有曾经的同门,还值得自己手下留情。因而便向宁中则作此承诺。
宁中则将他扶起,说道:“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师娘也听说过一些。每每遇上五岳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