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上了画舫,心情更为舒畅,他知道,见到了那人,他便有酒喝了,实在是美事,美事啊。
画舫内装饰更为华贵,金灿灿的一片,楠木的桌椅,价值连城的花瓶名画,漆金的两壁。
陆小凤四处张望感叹,“孽來,你家主子还是那么会享受,我和他都几年没见了?三四年了吧?他这人怎么还是这么奢侈?啧啧……”
戚孽來不搭腔,他知道这是陆小凤一贯的说话风格,早在几年前,他就见识了陆小凤嘴上不饶人的功夫。
苏绣的百花争艳屏风,隔断了外间与里间,屏风上映出一个人影,正悠闲地端起酒杯,饮下美酒。
陆小凤见他喝酒这么享受,忍不住就冲了过去,大喊:“你慢点喝!倒是给我留点儿!”
那人抬抬眼皮,道:“我怎么不给你留?后舱还有十几坛西域美酒。”
陆小凤不客气地坐下,道:“尧大教主,我就知你人最好!”
尧魅轻笑一声,嘴角划出淡淡的讥诮,道:“喝酒随意,只是,我怕你到时走不出这间屋子。”
陆小凤挑眉,道:“你这是邀我比酒?”
尧魅道:“几年前不是比过了?我可是头一回输,有些事物,尝试过一次便足矣。”
陆小凤不禁想起多年前他出关远赴大漠,在绿洲上偶遇出教巡视的尧魅与戚孽來,那时尧魅也就二十来岁,但眉宇间已有了王者的霸气。
陆小凤亲眼见他一人是如何干净利落地收拾掉上千个异族蛮夷,又是如何将捕来的俘虏残忍地驯服。
那时,尧魅站在移动的金色沙丘上,他长发飞扬,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上挑,一双狭长的眼眸透露着绝对的危险,没有笑意,残酷得可怕。
可当他领着陆小凤回了异教,面对千万教徒时,他的言行只是透露着威严,并没有嗜血的残忍。他请陆小凤喝酒,结果喝输了,也不震怒狂暴,淡淡一笑,道:“我输了,你的要求是什么?我一定照办。”
陆小凤就道:“我要你告诉我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尧魅失笑。
才几年前的事,陆小凤竟觉得如此遥远值得怀念。
“好啦,不比就算了,我来抱几坛酒回自己船上喝。”陆小凤摆摆手道。
尧魅问道:“为何不在这里喝?”
陆小凤故作神秘道:“自然是有人作陪喽!怎么样,羡慕吧?”
尧魅摇摇头,道:“不羡慕,但有些好奇了,哪位姑娘这么不幸?”
陆小凤撇撇嘴,嘟囔道:“尧魅啊尧魅,你的嘴怎么也开始这么毒了?”
于是,尧魅让陆小凤抱酒闪人,但有个条件,他要见见那位卿本佳人。
两人来到船头,一旁的小船还紧紧绑在大船身上,陆小凤吼了一嗓子,“莫兄,探出个头来给这位爷瞧瞧!”
莫苍荷在船舱中正觉无聊,陆小凤这么一嚎,他倒怀揣着几分好奇,将头伸了出来。
“怎么了,陆兄?”
尧魅见到那张脸,一时失神,浑身的血液也冻结了。他无法相信眼前出现的这张脸,一张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脸。
“清莲……”
尧魅喃喃。
第26章 浮生(2)
莫苍荷听见画舫上的那人轻轻地唤了声“清莲”,顿觉奇怪,便细细看去,只见那人垂首站立,迎着蓬勃的大雾,那张英俊的脸显露出来。
齐腰的乌发随着江风飞舞,一身暗色的缎袍衬出高挑修长的身形,再往上,那双细长的凤眸正闪烁着奇异的亮光,危险而又神秘。
莫苍荷问陆小凤:“陆兄,这位是?”
陆小凤捧着几坛子酒,乐不可支,道:“尧魅,西域异教之主,莫兄你应当听过。”
莫苍荷心中一思索,原来是西域异教的主人,难怪器宇不凡,浑身上下散发着独特的气质,犹如黑夜中潜行的魑魅。
“尧教主,在下莫苍荷,久闻教主大名,今日一见,不假虚传。”莫苍荷深知自己躺坐在船舱中,又只穿着单衣,样子颇为不雅,只好微微紧张地拽住了被角,问好。
尧魅还是在失神,他的瞳孔中倒映出的那张脸,分明熟悉到不行,为何对他说话的语气那么疏离,还带着几分张皇。
“……清莲……”尧魅张张嘴,仍是道出那两个字。
陆小凤察觉了不对劲,撇头去看尧魅,只见他眉头微锁,薄唇紧抿,一双狭长的眼眸中流淌出道不清的感情。
“尧魅?”陆小凤出声喊他。
戚孽來皱起眉,他看了一眼莫苍荷的脸,脸色不太好,转而去看尧魅,却发觉自家主子已经有些失态了。
“主子,主子,这里风大,我们该进船舱了。”戚孽來走到尧魅身后,轻声提醒道。
尧魅出窍的思绪被戚孽來的声音拉了回来,一怔,便再度恢复到先前冷静淡然的模样,“是么?……是该进去了。”
尧魅深深地看了莫苍荷一眼,那种埋藏在深处的思念翻涌出来,只不过一瞬,就被他镇压了下去,他转头对陆小凤道:“陆兄,佳人我看到了,好眼光。”
言罢,尧魅一拂衣袖,走进了船舱,只留给陆小凤一个冷冷的背影。戚孽來紧随着他进去,路过陆小凤的身前,投给他一个淡漠的眼色。
陆小凤摸不着头脑了,这算怎么回事?说走就走?
不过抱着美酒,陆小凤不疑有他,跳下了自己的船。
“来,莫兄,尝尝这些西域美酒,这可是尧魅藏的好东西!”陆小凤盘着腿坐在甲板上,兴致勃勃地揭开酒盖,果然,一阵扑鼻的酒香冲了出来。
莫苍荷被这股异常清香的酒味引诱住了,也不禁凑上前,“这酒是西域带来的?”
陆小凤点头,“自然,尧魅这人呢也是极爱喝酒的,不过,他比起我陆小凤来,就是多了那么些铜臭味浓重的钱子儿。”
莫苍荷被他这酸溜溜的话给逗笑了,道:“陆兄,你有钱时像大爷,没钱时——”
“像什么?”陆小凤追问。
“呵,自然是像大爷身旁跟着的贪嘴小厮。”莫苍荷调笑道。
陆小凤撇撇嘴,不满地看着莫苍荷,“莫兄,你怎么能这么评价在下呢?陆某没钱时固然像小厮,但绝不向他人伸手讨要一斗粮。”
莫苍荷眨眨眼,问道:“是么?”
陆小凤被他看得心虚,随即捧起酒坛往口中猛灌了一大口酒水,“咕咚”几声,热辣辣的酒便进了他的肚子。
“好吧,莫兄,陆某不讨要米粮,只会厚着脸皮讨要酒水喏。”陆小凤坦然承认道。
莫苍荷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要不要来几口?”陆小凤把酒坛子推到莫苍荷跟前,向他挑挑眉。
莫苍荷笑着婉拒,“这酒闻着很清香,其实后劲十足,我还是不要了,怕喝多了,待会儿晕船。”
陆小凤见他面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心中有些不忍,便道:“莫兄……你,还是再躺一会儿吧,身子太虚,接下来的路程可能受不起。”
莫苍荷见陆小凤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体弱多病,不宜同行”的意思,心中刺痛,看来他是不想再被自己束缚着了。
“我改了主意,就喝几口吧。”
莫苍荷一把夺过酒坛,对着口灌了下去,由于喝得过急,一丝晶莹的酒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滑进了单衣内。
陆小凤想帮他擦去嘴角的酒渍,但又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忸怩,便忍了下来。
莫苍荷把酒坛子往陆小凤怀里一扔,“陆兄,我这下迷糊地睡去,应该是不会晕船的了。”
说罢,莫苍荷向后一倒,再把被子往身上一扯,把眼睛闭了起来。
陆小凤沉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把船上的铁索给夹断了,然后他们脱离尧魅的大船,另辟蹊径,赶往扬州。
莫苍荷似乎是生气了,虽然他紧紧闭着双眼,但陆小凤可以感觉到他并没有睡着。于是,陆小凤没事找事做,对着莫苍荷自言自语起来:“莫兄?你还未睡着吧?要不我给你说说‘清莲’的故事?”
莫苍荷没反应,陆小凤讨了个没趣儿,悻悻地摸了摸小胡子,打算转身观望江面。
“你说吧,陆兄。”
终究,莫苍荷还是出声应了陆小凤一句。
这让陆小凤重新燃起了劲头,于是,他难得的像个老妈子,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大概三四年前,嗯……具体什么时候我倒是给忘了,我一个人出了关,去了西域,本想欣赏一下西域连片大漠的雄奇风光,哪知途中起了一阵风沙,迷了我的眼,等风沙过了,我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绿洲,林木茂密泉水清澈……自然,这些都不是重点,我隐约听见了杀戮的声音,拨开一处叶丛,便看见尧魅,咳,尧大教主在那里杀人,杀蛮夷。他的武功极高,招式极狠辣,不用兵器,转瞬间便杀光了上千个蛮夷。在他不远处,有人静静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切,就是孽來……方才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孽來是他的贴身侍从……尧魅杀完人,便在绿洲的清池中沐浴,蛮夷的血,染红了半个清池。我那时干了件蠢事……咳、我脱了衣服也跑去池子里洗澡,尧魅差点杀了我,不过,幸好在下躲得快……”陆小凤偷偷看了莫苍荷一眼,见他闭着眼没反应,就继续道,“尧魅杀不了我,所以就把我带回了异教,我和他拼酒三天三夜,喝完了他酒窖中所有珍藏的佳酿,最后,我们一起站起来,尧魅踉跄一下扶住了一旁的石桌,嘿嘿,所以我赢了……不过后来孽來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小声切切地对尧魅说,叶清莲跑了……尧魅立马变了脸色,匆匆离去。我在异教住了半个月,吃吃喝喝,听了不少关于那叶清莲的事迹,是个书生,有一股子犟脾气,敢与尧魅顶嘴……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因为,他好像逃跑了,尧魅成天外出寻他,我以为一教之主都是冷静多智的,也不曾想尧魅也会被一介书生耍的团团转……”
莫苍荷忽然睁眼,气汹汹道:“陆兄瞧不起书生?”
陆小凤赶紧澄清:“哪里的事!我只是在感叹,像尧魅那般冷酷无情的人,原来也有弱点……我想,那个叶清莲,便是他的死穴吧。”
莫苍荷道:“那他为何看着我喊‘清莲’?莫非我与那叶清莲长得很像?”
陆小凤细细地打量莫苍荷的脸庞,苍白净秀,确有书生的风范。
“不清楚……莫兄,不认识那个叶清莲?”
莫苍荷嗅出了这话当中的不信任,陆小凤是在怀疑他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