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拾伍
苍回到天波浩渺时,天色已近黄昏,灵湘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拿扫帚清理环境,看见道者归来,连忙迎上前,喜声道:「弦首,你回来了!」
苍点头道:「那些人呢?」
灵湘道:「翠先生将他们打发离开了。」
苍道:「先生在哪里?」
灵湘的嘴朝内一努,「应该在里头。」
苍点点头,信步走入柳月阁内,天一剑弦静静躺在案上,却不见那人身影,他拦住路过的道清询问,两名侍童自郡王府的人离开后,一直在收拾善后,未能注意翠山行到底去了哪儿,苍也只能自己寻找。
琵琶既在,翠山行就不可能离开天波浩渺,苍心念一动,沿着后山小径,一路寻至桃花落处。
那人脱了鞋袜,坐在潭边,白皙的双足泡在池里晃荡,偶尔拍打出几片水花,瘦削背影在风中依旧挺直。
「小翠。」
他闻声回头,不知是否池水太寒,俊容微微泛白,淡然一笑,口气不减关怀,「找到你想找的人了吗?」
苍走到他身旁,在一颗圆石上坐下,摇头道:「没有。」
翠山行一愣,「我师父……」
苍接口道:「你师父是名女子,名唤练峨眉。」
翠山行怔了怔,垂首道:「原来师父并非男子,我竟然从未发现。」
苍微微一笑,「怎么一人在此发呆,连琵琶也没带?」
翠山行摇摇头,「我挂念你的事,不知你去追师父结果如何,没有心情弹琴。」
苍微笑道:「让你担心了,令师与无双是旧识,听闻他去世,本想取回明玥,葬在白云山,却不知莲华已早一步将剑取出。」
翠山行道:「原来师父知道白云山,她没向我提过。」
苍叹道:「无双也未曾对我说起练峨眉此人,难怪我俩会产生误解,以为他们就是同一人。」
翠山行望着在脚边自在悠游的鱼儿,低声道:「若我早知师父是名女子,你也不必如此费心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寻得你思念之人。」
苍笑道:「过往谜团水落石出,顺道将这十多年来的疑惑厘清,我倒觉得不枉。」
翠山行默然半晌,「……那么,你放下蔺无双了没有?」
苍道:「我知道他在乎我,也就够了。」
翠山行点头道:「嗯。」
苍唇角微扬,「令师说,她会在萍山等候你,待你诸事完毕,可前去萍山找她。」
翠山行收了脚,跳上一块半身高的巨岩,抱膝而坐,垂首道:「既然如此,我也该离开了。」
苍望着他道:「你还会回来么?」
翠山行望着湿淋淋的脚板在石上踩出大大小小的印迹,风一吹,夕阳一晒,便迅速干去,彷佛从未存在过,抬起头,淡淡道:「你放下蔺无双,已不再需要我帮助,赤云染的伤也好了,师父或有任务要交我去办,不知何时方能完成,玄宗身为武林支柱,六弦之首想必十分忙碌,未来之事,现在也很难说。」
苍苦笑道:「这是你最后要说的话?」
翠山行想了想,道:「希望你能寻到一名跟蔺无双一样好的人。」
苍缓缓道:「我已经找到了。」
翠山行一怔,心想苍何时有了心仪之人,自己时常与他一块儿,怎地毫不知情?思前想后,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愣愣道:「难道是我师父?」
苍忍不住失笑道:「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你。」
翠山行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讷讷道:「你只是受我情绪牵引才会有此念头,并非真心所想,只要暂时不再碰我,过一阵子便会恢复。」
苍苦笑道:「你难道不愿相信我?」
翠山行摇头道:「并非信任问题,事实便是如此。」
还真的不信,苍在心里叹了口气,本来想趁此机会向他说清楚,看他如此态度,忽然又没了解释的心情,暗忖等小翠与练峨眉见过面后,再好好解释一番,总之,往后是不会让他离开自己身边了。
苍道:「待你去见了师父,回来之后,我有一件事要向你说明。」
翠山行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苍微笑道:「你若要听答案,便会回来。」
翠山行道:「好罢,我也有事情要同你说。」
苍道:「何事?」
翠山行亦想把自己的情况告知苍,不过现在当然时机未到,「待我回来,再与你细谈。」
苍点点头,转了话题,「此去萍山,大约要花费多少天?」
翠山行想了想,道:「萍山在北,快马至少需六七日。」
苍道:「令师说她会在萍山等候十日,扣掉行路时间,你还可再留三日。」
翠山行不解道:「再留三日做什么?」
苍微笑道:「不做什么。」
翠山行道:「那么我还是尽早出发,免得让师父久候。」
苍淡淡一笑,忽然拉起翠山行的手,「你知不知道我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翠山行瞥了一眼道:「你拉着我,会受我……」
苍接口道:「会受你影响。」
翠山行微微一怔,不知那人意欲为何,目光疑惑地抬起,却见男子忽然凑过来,在他唇上一吻。
很轻很轻,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苍的拇指在那人唇上揉了揉,微笑道:「这个效用持续多久?」
翠山行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认真地答道:「短则数分钟,长则一两个时辰,视各人体质而定,若长期持续触碰,也许需要更久方能复原。」
苍低笑道:「所以,我现在想再吻你一次,也与那个有关?」
或许苍不知真实情况,翠山行却明白得很,自己的情意会诚实地投射至对方身上,苍那样说法,等于指明了是翠山行想亲吻对方,他才会受到牵引,翠山行脸上微微一红,忙不迭开始自我检讨:有么?我的情绪当真如此?我真的想吻苍么?
想了一阵依旧没有头绪,心头有些混乱,翠山行蹙着眉,暗忖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法掌握情绪了。
苍看他的脸色一变再变,有些赧然、有些迷惑,还有些不甘,忽觉这样也颇为有趣,忍不住笑道:「你再留三日,三日内我绝不碰你,在此之后,若我仍与现在一般想吻你,那该如何解释?」
翠山行道:「三日过后,你心自会恢复清明。」
苍笑道:「你怎能如此肯定?拿那名郡主来说,就算经过了许多天,她仍对你念念不忘。」
翠山行摇头道:「状况不同,当时我并未碰她。」
苍点头道:「是了,这么说来她并未被『传染』,是真心喜欢你的。」
翠山行皱眉道:「纵容下属骚扰天波浩渺,还对灵湘出手,如此蛮横行为,如何谈得上喜欢。」
苍微笑道:「喜欢有许多种,她只是用比较激烈的方式表达而已,不能否认,那个姑娘确实非因受你影响而想见你,总该信她的几分真心。」
翠山行淡淡道:「我不喜欢她,她要如何想是她的事,信与不信又有何差别?」
苍望着他道:「对我而言却是有差别,若不碰你便能让你相信我的心意,我愿意试试。」
翠山行活了二十多年,遇过那么多人,除师父练峨眉外,根本无人能摆脱他的情绪影响,苍这么说,他自是丝毫不信,但见那人神色诚恳,毫无作伪,也不好意思拂他的兴,垂下头,低声道:「随你罢!」
既然答应了苍续留三日,翠山行也不再去担忧练峨眉之事,由于白雪飘和赤云染不在天波浩渺,他几乎每日都与苍待在一起,前些日子又是受伤又是中毒又是外敌来 访,还真没有如此悠闲的时光,六弦四奇所居的楼阁特色不一,周遭景色亦是各有千秋,苍带着翠山行把天波浩渺绕了个遍,这才知道除了桃花落处、怒海沧浪、松云涧外,怒山还有这许多美景,时至夏日,芍药、茉莉、牵牛、扶桑,红红紫紫地绽成一片,尤其在后山山腰一处小庙附近,更是花开成海,翠山行在那儿待了一整个下午,连琴声都多了几分快意。
第二日傍晚,两人正要返回玄苍阁,恰好遇上黄商子与九方墀自门外走入,苍提起金鎏影回归之事,黄商子拍手称好不说,一向面无表情的九方墀也露出罕见笑容,黄商子性格直爽,先前听闻翠山行能空手与金鎏影对掌,心中已生敬意,此次弦首中毒,又是倚赖他奔忙相助,好感登时大增,把翠山行当作值得结交的朋友,拉着他到伏琴阁后院的小亭里泡茶谈天,苍淡淡一笑,随他们去,自行到厨房吩咐晚膳菜色。
翠山行面对不熟的人一向沉静寡言,但黄商子与九方墀在一起久了,早已习惯那种自己说三句、对方答不上半句的情况,久而久之练就了连赤云染也比不上的闲聊功 夫,他听翠山行提起两日后便要离开天波浩渺,叹了几声可惜,九方墀一直默默坐在旁边喝茶,忽然瞥见翠山行背上琵琶袋,出言向他借琴一观。
翠山行解下锦袋,将天一剑弦递过去,黄商子满脸疑惑道:「小九你又不会弹琵琶,借琴何用?」
九方墀没说什么,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按,来回淡淡扫了一眼,又把琵琶还了回去。
苍自亭前缓步而来,微笑道:「好久未曾闻到伏琴阁的茶香了。」
黄商子看见弦首加入,连忙添水冲茶,没想到茶还未冲好,手臂被人一拽,像拉着麻布袋一般拖走。
喂!小九!你做什么?
啰嗦,走了,去后山逛逛。
天色都要黑了,去后山做甚?弦首找我们回来,不就是为了……哎!小九,等等,别走那么急……
苍坐到翠山行身旁,替他斟了茶,微笑道:「五师弟泡茶的手艺与六师弟的棋艺一样,世间罕逢。」
翠山行道:「色泽温润,滋味醇厚,入喉回甘,确是好茶。」
苍笑道:「可惜他们走得匆忙,要是五师弟听了,想必欢喜。」
翠山行抿了一口茶道:「你泡的茶,味道甘润圆滑,落喉韵味十足,也不逊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