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引》,又名《梅花三弄》。
叶孤城微微一笑,说道:“少年时偶尔为之,如今怕是已生疏了。”
西门吹雪看着他手上的书卷:“相传乃晋恒伊作笛,后人移为琴曲。”
“桓伊出笛吹三弄梅花之调,高妙绝伦,后人入于琴。”叶孤城合上书:“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
西门吹雪眼底似是掠过一丝笑意:“若有闲暇,可否闻你一奏此曲。”
叶孤城看他一眼,笑一笑,道:“好。”
两人坐着说了一阵话,不知不觉间,窗外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又过了一时,管家带了四名婢女端了巾盥等物进来伺候梳洗,其中二人手中各自端了只桐漆大托盘,一只里面盛了正式的朝服,另一只则放着冠簪等饰物。
侍女替叶孤城穿上内袍,罩服为压色石青,绣五爪金龙四团,前后正龙,两肩行龙。采帨月白色,未有纹绣,朝裙片金缘,饰红缎,下方以石青行龙妆缎,皆正幅,襞积行龙六,间以五色云。外罩亲王正服,腰帷行四爪龙,裳行团龙八,披领行龙二,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平水,蟒袍多以正金为压色,底色作茼黑,一片金缘,绣文九蟒,裾摆左右相开。既而以朝带束腰,色用金黄,金衔玉方版四,饰东珠四枚,中间衔着只猫睛石,左右佩绦皆为黑色掐金线坠脚。
着衣既毕,又有两名侍女为叶孤城束发,冠顶金龙两层,饰东珠十枚,中间嵌红宝石。系金衔青金石结,贯珠下坠,直垂至胸前。
叶孤城穿戴已毕,便命服侍的几人出去。此时天已大亮,叶孤城看着亦且更衣方罢的西门吹雪,走至他身边,拿过犀角梳替他挽了发,一边道:“今日有早朝。你伤势未愈,多休息一时罢。”
西门吹雪面上似是微微现出一丝笑意,既而伸手托住他下颏,在那唇上印下一吻。叶孤城淡淡一笑,这才整一整袍服,出了房门,上轿往宫中去了。
待用过早膳,外面风雪已停。
满园雪白的梅花迎寒盛放,偶尔有风吹过,便卷落一地的飞雪。
剑出,人动。
没有什么繁复的招式,却在起落之间,分明有着,海纵川横的气势。
苍白冷峻的面容,凌厉锋锐的神情。白色的人影,白色的雪,白色的梅。
剑气激落满枝飞雪,亦带起花扬漫天的璇旎,装点了冬日单调的天际。
清寒的香气,不知是雪还是梅,亦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弥漫了满园。
雪一般的洁白,梅一般的孤傲,剑一般的芳华。
西门吹雪顿住持剑的手,一朵完整的白梅便翩翩落下,停在了他的剑尖上。
手指碰在带着冷意的花瓣上,细腻而柔滑的触感,就像是那个人墨羽一般的发。
拈起放在面前,就嗅到一丝,清冷的寒香。
收剑回鞘,转身,然后目光便停在一处开得极盛的梅树间。
黑色的长袍在雪地中格外显眼,男人高冠华服,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漆黑的眉向上斜飞,直欲掠进鬓中。
“西门。”男人挑眉轻笑,“你的武功,越发精进了。”
五。 瑶琴
西门吹雪没有动,只立在原地,一朵梅花从枝头飘下,落在了他的肩上。
男人嘴角微微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面容上便浮出一抹极淡的笑。“果真是一脉相承,你这脾性,这几年倒越发有二三分像你祖父。”
西门吹雪神情如常,一如既往地带着丝冷峻,目光对着不远处的人,沉声道:“你来此,何事。”
玉罗刹袍袖一拂,乌眉斜挑,低低笑道:“你今年已二十有八。。。莫非忘了当初,你我父子二人所言之事?”
西门吹雪略一抬眼,道:“不曾。”
玉罗刹听了,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用手拨开身旁的花枝,使得枝上积雪纷纷掉落:“既然如此,走罢。”
他转身便欲举步,却忽听身后西门吹雪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寒气地道:“我有话,要你清楚。”
眉梢微抬,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说。”
西门吹雪语调不变,沉稳中带着隐隐的冷峻:“没有第二次。”
玉罗刹听罢,忽嗤声一笑,“怎么,莫非这便是人常说的‘娶了媳妇忘了娘’。。。”眼底却并无笑意,既而又慢慢道:“西门,一个男人,居然也能令你痴迷至此?”
西门吹雪没有回应,只看着他,缓缓重复了一遍:“没有第二次。”
玉罗刹眉心一动,接着冷然笑道:“叶孤城武功不在我之下。。。”嘴角微微扯动,现出一丝隐约的笑容,淡淡道:“随我回去。”话音未落,只见袍袖一抖,已然消失在原地。
西门吹雪微微抬眼,随即白影一闪,园中,只余一片梅林。
早朝既毕,大殿内列着的两班文武朝臣便也手捧玉笏,三三两两地向殿外走,各色朝服中,唯见两袭华贵异常的正装袍服,在众人当中,尤为显眼。
昨夜又下了场雪,此刻虽已停了,却还有丝丝冷风回旋。叶孤城方一出了大殿,就听身后有人唤道:“大哥。”
瑞王自殿内出来,一身亲王正装,尤衬得眉隽目朗,俊逸非常。眼底含着笑,只道:“大哥一早上朝,还未来得及用过早膳罢?昨日有下人弄了些新鲜螃蟹,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却是在冬天难得的,不如去勖膺府中,一起用些罢。”
叶孤城微微顿了顿,并不拂他好意,便道:“也好。”
两人于是一同朝西面宫门走去,各自的轿舆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二人出来,就有服侍的下人忙奉上御寒的裘衣。瑞王在朝服外披好一件火红色狐裘,对旁边一人吩咐了几句,便进了轿内。那人得了令,忙牵马上鞍,回府中准备去了。
未至两刻钟,便已到了瑞王府。
“冬日螃蟹不算肥美,但味道也还鲜香,大哥且尝一尝。”
面前雪白的瓷盘中各自盛着一只不大的南瓜,状呈圆形,瓜蒂的部位被挖开,轻轻一揭,便露出一个圆洞,顿时就有一股浓郁的鲜香气味从里面弥漫出来。
“这瓜中已掏净瓤肉,内中填的螃蟹采用陈年花雕酒秘制腌成,和了瓜肉,陈酒同蒸,味道渗进蟹膏蟹肉之内,搁上各式作料,可以中和蟹肉的寒性而不掩盖蟹的甘香,还有瓜内的清新之气融入其中。”
瑞王一面说,一面以银匙探进瓜内,挖出一勺金黄的膏糜,笑道:“大哥且多用些。”
叶孤城亦用银匙挑了些尝了,味道果然鲜香非常。花雕的酒香中带动着浓郁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有很浓厚的酒香却没有蟹的腥气。桌上还摆着蟹肉剁姜汤包,奶汁角,红豆膳粥,如意卷,百花鸭舌羹,尚有一道红蟹肉垫着鸡蛋一起蒸熟,金黄色的汁液在碟中将红蟹完全浸润。几道菜式不显奢贵,亦不觉油腻,唯见精巧细致。
早膳既毕,叶孤城用茉莉花茶漱过口,在舌根下压了薄荷制的香片,又就着侍女端来的清水净了手,接过绢巾揩干水渍。
这一餐说是早膳,其实下朝后就已早过了时候,眼下若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要近了午间。瑞王净过手,吩咐人撤去东西,既而朝叶孤城笑道:“今日难得大哥来此,总要多待上一时,何不去暖阁里歇着,指教一番勖膺的棋艺。”
叶孤城微微抬眼,道:“也好。”
两人下了一阵棋,不觉就已到了中午。由于刚刚用过饭食,因而午间叶孤城并未再去偏厅用膳,只在东暖阁的软榻上睡了一个时辰。
醒来时,就见瑞王穿着一身宝蓝缎袍,正跪坐在一只绣垫中,面前支着张小几,上面放了一把古琴。十根修长的手指抚在弦上,奏出淙淙柔缓的音色,是安神助眠的曲调。
叶孤城睡前便已除下顶冠,只绾了简单的男子发髻,朝服亦且脱去,只穿了里面的白熟罗湖绉夹袍。此时双目睁开,伸手揭了腰间盖着的绒毯,却也并不开口打断琴音。
直至一曲方毕,瑞王才停了手,笑道:“勖膺琴艺不精,让大哥见笑。”
叶孤城看了一眼他所用的古琴,道:“不,你弹得很好。”
瑞王用手在琴身上轻拨一下,唇边浮起一抹上扬的笑意。
“大哥谬赞了。”
“这位爷,本店有桐木、老杉木、沙木、断纹木等各式材质的琴,您且细看。”
掌柜恭谨地一一介绍着每一款店中最上等的琴,京都中最大的琴行,每一具皆是精工细作,其中自然也不乏贵重有年头的古琴。
“换过。”男子低沉的声线,带着丝隐隐的清寒。
掌柜仍是满面笑容:“本店尚有一具古琴,爷若实意要,便请入里间细瞧。”
西门吹雪回来的时候,已近晚间。
走过覆雪的小径,刚刚临近园门,脚下,却忽地立住。
极清极淡的声音,如同青石久受水气浸润出的平滑,涧底寒水,湖心冷月,悠远清致,缓缓而泻。
曲声几转,宛若梅花朵朵,或如冽面寒风,或如铺霜雪,恍惚错落,清极寒绝。
琴音潺潺,仿佛误入雪园冬林,清寒透体。琴声溶溶,流水淙淙,谧致中带着肃净,却也分明笼着三分说不出的空冥。
也许这操琴之法还算不得绝顶,可那其中透着的一丝意味,又岂是单凭琴技便能奏得出来。
……旖旎温柔,嘤咛花语,娇婉莺啼,珠落玉盘,皆不过徒然。唯知此刻这一点商音流水,雪凝空涧,就这么一寸寸如冰如海,丝丝纠葛进心底。。。
音随主性。
西门吹雪立在原地,静静聆听,既而一缕风过,卷起一道梅香。
下一刻,白衣轻动,雪地之上,唯余两痕足印。
青玉作炉,其烟渺秒,簟毯为席,盘膝而坐。
琴长三尺六寸五,宽六寸,厚二寸,琴身依凤身形而制,前广后狭;宫、商、角、徵、羽,金徽玉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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