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扯平就是。”
“辣死了。。。”
叶玄吐着舌头,连忙往嘴里填了一块松子桂花糖糕,旁边管家一面接过喝空的碗,一面递上一盏香茶,笑道:“小祖宗,可慢着些,莫要噎着。”
叶玄将茶水一饮而尽:“这姜汤好辣。。。”说着,又抓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等到咽下去之后,便道:“父亲给我的那只狐狸,尾巴要做成围领,其他的皮毛就给缝在衣领,袖口和衣摆上。。。一只狐狸够用吗?”
管家接过茶盏,笑道:“那是少见的火狐,个头也大,不光足够,还有剩余。”
叶玄想了想,道:“不是我用,是给师兄的。。。这样也够吗?”
管家点头道:“也差不多够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叶玄兴高采烈地将昨日打猎时的事情一一讲了,等到说至遇熊那一段时,直唬得管家连连念佛,道:“我的哥儿!怎敢这般大胆,去招惹那熊?躲它还来不及!平日里好身手的猎户尚且不敢一人猎熊,你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就是一般习武之人,也未必愿意去惹它。。。亏得两位爷赶到,若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叶玄皱着眉头,道:“那熊确实好厉害,箭射到颈子里也没事。。。”
管家笑了,说道:“小殿下哪里知道,那熊浑身皮肉极厚,唯有胸前长着一道月牙模样的白色皮毛处,才是要害。。。”正说着,就见一名穿着宝蓝色锦衣的少年进到房中,俊眼修眉,形容丰隽,正是花玉辰。
叶玄一见他,便笑道:“师兄你回来啦,过几天我送你一件冬衣,是红色狐狸毛的呢!”
花玉辰前时回到江南花家探亲,眼下才回到府中,闻言便微微一笑,道:“我刚刚去见过师父和师尊,听说了你们去打猎。。。那狐狸不是你要做皮领子么,何必给我。”
管家道:“辰少爷这个时候才回来,怕是还未曾用过饭罢,老仆去让人给送些吃食过来。”说着,便退下了。
叶玄歪着脑袋道:“我忽然觉得师兄穿着会很好看,所以就给你用。”说着,又兴致勃勃地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好可惜,师兄不在家里,不然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上回你接到家信以后,爹爹就准你回去了。。。有什么事啊?”
花玉辰淡淡一笑,坐下道:“家中要给我议亲。”
他眼下已有十六岁,前时家中祖父与父亲来信,让他回去定亲,花玉辰虽然并不乐意,不过也不能驳了长辈的意愿,因此在禀明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后,还是回了一趟花家。而家中虽有让他定亲的意思,但其实也只是有这么一个意向罢了,并没有真正定下谁家的女儿,因而当花玉辰表明自己年纪尚小,想要在师父身边有所成就之后,再娶亲成家的想法时,家中长辈也就顺了他的意思,暂时将此事搁置一旁。
谁知叶玄听了这句话后,忽然蓦地起身,小脸绷得紧紧地,大声道:“议亲?师兄你要娶妻子吗?那怎么行!以后我是要娶你的!”
这番话一出口,饶是花玉辰已经过了元服年纪,算得上成 人,也不禁当场愣住了。就见叶玄皱着秀气的眉毛,哼了一声,继续道:“我现在已经六岁了,等过了元服,我就娶你。。。不准你和别人成亲!”
花玉辰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对这个小师弟解释道:“小玄,我和你都是男子,不能成亲。。。”
“为什么不能?”叶玄一脸‘你骗人’的表情,“父亲和爹爹都是住在一起的!”
花玉辰张口结舌,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才以手扶额,无奈道:“好。。。随你想怎样都好。”
面对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弟,他是不舍得让他生气或者不高兴的,既然小孩子现在还不懂事,那就随他想怎样都好,孩童戏语而已,就顺着他胡闹罢。。。
叶玄这才高兴起来,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掰着指头,低头吐一吐舌,拉住了少年的袖子,道:“师兄,前天我把你书架上最喜欢的玉玲珑打碎了。。。玄儿只是不小心,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花玉辰看着向自己撒娇的男孩,已经无暇去心疼自己的珍藏,只能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八十七。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
“辰儿如今,也已长至成家的年纪。”
待花玉辰走后,叶孤城坐在暖炕上,左手手指微微拦着右臂的衣袖,在面前的案桌上慢慢磨墨。
西门吹雪坐在他对面,看着纸上详细写出的奏报,一边用笔蘸上新磨出来的墨汁,道:“他此时,年纪尚轻。”
一股淡淡的墨香萦萦绕绕,叶孤城用丝绢擦了手,拿起案角一把六耳牡丹缠花壶,替自己斟上一盏热茶,执在手中:“已过元服,倒确是也可娶亲成婚了。”
西门吹雪抬眼看一下正慢慢品茗的男子,道:“习武之人,若求精进,则不宜过早婚娶。”
叶孤城微微颔首:“不错。”又继续道:“其实倒也不算早,我十四岁时,便因母亲病危,管家曾私下与我商议,不如尽早娶一门亲,既可冲喜,亦可让母亲放心我终身之事。”
西门吹雪手中的笔略停了片刻,道:“后来如何。”
叶孤城饮了一口热茶:“我当时心中,无非习武与飞仙岛二事罢了,除此之外,并不在意其它,便也当即随口应了此事。”
西门吹雪放下笔,略倾过身,就着叶孤城的手,将杯中剩下的大半茶水喝了,叶孤城见状,便又重新倒了一盏:“后来将此事禀告母亲,她并未允准,于是此事就也搁了下来。”
袖中露出一只绝白的手掌,握住了西门吹雪微冷的左手,叶孤城神情不变,唇角却已略略稍抿:“她说我此刻轻率成婚,他日若遇倾心之人,又当如何。。。因此不允我行此事。如今,果然言中至此。”
西门吹雪深黑的眼底逐渐柔和下来,反手握住了叶孤城的手掌,然后低头在男子的掌心里轻轻一吻。“。。。我应谢她。”
叶孤城凤目微眯,伸手替对方掖了掖鬓发,眼中虽不能显现出笑意,可西门吹雪却知道他此时就是在笑了。。。叶孤城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桌案,随口道:“教中有事?”
西门吹雪扫了一眼纸上的密报,语气漠然:“暗门密报,掌戒部右执使,四日前贪匿部中白银十九万七千二百两。”
叶孤城听了,从一旁拿了几只软垫堆叠在一起,倚靠在上面歇了,一面道:“你待如何。”
西门吹雪拉过一条薄毯,替男人盖在身上,然后便坐在他身边,并没有说话,只用手轻轻顺着那丝缎一般的长发。叶孤城揭起毯子,将西门吹雪也一起拢在毯内,道:“西门,你可知治国之事,何为首要?”
西门吹雪抚摩着掌下凉滑的发丝:“治国者,治吏而不治民。”
叶孤城点头,“按功则赏,论罪则罚。。。一人之力有限,如何审治万民,不过是统摄直辖的官员罢了。”
一只手松松环在男人的腰上:“叶氏既为前朝皇族,因而我自幼便要习那统驾驭下之术。。。其实朝廷中官员调配,清官直臣自然不可少,但贪官小人一流,亦不能或缺。直臣大多忠谏,却也有因刚直而不通时务者,但小人既有攀附登位的本事,便定然或是左右逢源,或是政事通明,自有其可用之处。”
“驭下之道,不过在于‘平衡’二字而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贪官何以谋利?不外乎是凭借手中之权,而权柄所在,自是上位者授与。既是这般,他自知所得的一切,皆是由上位者所赐,因而为保证既得的利益,自然就需维护上位者的统治。如此,属下之人,无论贪直忠奸,自会尽数拥戴。”
叶孤城半阖了双目,神情淡淡:“人无忠奸愚贤,只看如何驾驭。他若做得好,就且留着,以权谋私取利亦属正常,只要敛掠有度,就不必过于在意。而若有一日胆敢越了雷池,就自可当即将其覆灭,一来可以平息民怨,以示上位者明断秋毫,博得众人感戴,二来,则可用以警诫旁人,震慑宵小。”
叶孤城说罢,微微闭上眼,道:“你近年执掌教中,自有心得,我亦知你向来通睿机明,必然是有自己一套统摄经管之法。。。只不过闲来无事,只于你我二人之间,随意说几句罢了。”
西门吹雪低首吻了吻男人的眉心,“我知道。”
叶孤城睁开眼,用手轻抚着对方线条分明的脸颊,“我自幼便习统驭之术,虽非所愿,却也不得不研习。。。”
“无黑白之分,无明暗之分,无正邪之分,无爱恨之分。。。”
微微抬首,在男子的薄唇上亲了亲。
“一切只以统掌全局为目的,是为帝王心术。”
已是即将入冬,气候萧冷,风深凉寒。
金舆缓缓朝懿馨殿行去,叶孤城端坐在上方,容色肃静,正兀自闭目养神,旁边一只小矶上则坐着叶玄,正偎在父亲膝头,看着道旁开得颇盛的菊花。
半柱香之后,舆旁一名内监道:“回太子爷,懿馨殿已到了。”
叶孤城微微抬了眼帘,随即金舆停住,男人从上面缓缓步下,叶玄也随之下来,牵着父亲的衣袖,朝懿馨殿走去。
还未入到懿馨殿宫苑,就远远忽看见一群华衣丽裳的女子正站在侧殿一处的小偏门门前,由十数名内监管束着,静静等候在外,无人发出一丝声响。
叶玄瞧着,不禁好奇地道:“父亲,她们是在做什么?好象不是宫人啊。。。”
叶孤城见状,这才想起一事,便淡淡道:“选秀。”
朝中有例,每三年便会有一次选秀,从适龄的官家女子中挑选,经过层层审筛,将德才貌艺皆全的未婚少女选入宫中,以便充实后宫,为天家绵延子嗣,而眼下,已恰好到了这一次的年限。
叶玄虽小,却也已经知道选秀这两个字是什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