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种种迹象都没办法推定那人是不是红雪,但是探子有报,必有出处,而且,就算不是,我叶开,就算找一辈子,也要把这家伙找出来!
“公子您别急,往年上巳,先生他都会去隐音寺祭拜,你去那儿看看吧。”小丫鬟指点着,也应该是看见叶开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任谁都不忍心看着不管。叶开一听,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做了个揖算是谢过姑娘,却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低头一看,不会说话的玉儿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一手将提着的灯笼凑到他面前,“玉儿说让你拿上”对门儿的小丫鬟解释道,“现下已是酉时的点儿,你看太阳都要下山了,从这儿到隐音寺起码不一个时辰,隐音寺又在山上,到时天都黑了,公子路上打着好照明啊。不过要我说,您最好现在这里等等,说不定什么时候,先生他就回来了。”
“等不得!”叶开脱口而出,说出来自己却又觉得好笑,三年都等过了,这区区几个时辰,自己怎么又等不得了呢,想着不禁苦笑了一下,他顺手提起玉儿给他的灯笼,黯然说道,“等得,等得,三年都等过去了,再多等他几个时辰,又有何不可呢,我叶开……”说着却收住了声音,
我叶开,还不是,最纵容傅红雪的一个。再等等,万一我匆匆跑出去,刚好又跟他错失了交臂呢?
其实叶开并没发现,面对一个傅红雪,就能把他潇洒成性的浪子作派,逼成一个畏首畏尾的保守老者。面对傅红雪,闯得法子都不行,而是要寻到一个口,然后守在那里,守在那里,一点闪失也不能有,否则,一点点纰漏,也能让这个刀客像天边的云一样,消散的无影无踪。
叶开进了这个院子,主院的宾堂布置很简单,颜色朴素,也没有什么装饰,叶开很想到处走走,但他很怕他已离开这个离大门最近的地方,就会失去看傅红雪一次的机会,哪怕那人不是傅红雪。他想跟玉儿聊聊,关于她的主人,或者关于她和主人一起的生活。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叶开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茶杯一样的简素,没有上过釉的陶瓷表面,也没有任何的花纹,一道儿黑色的宽线沿着杯口画了一个圆圆的圈,算是这个杯子上唯一的装饰。叶开笑了,他越来越相信,住在这里的人,是傅红雪。
“玉儿,”叶开坐在桌子边儿上,抬头去叫那个坐在主堂外台阶上的姑娘“你跟你家这位先生在这里住了多久了?”玉儿回过脸看他,笑盈盈地比出一个“二”的手势。
两年?那头一年,红雪在哪里呢?叶开不禁又开始怀疑起这人到底是不是傅红雪了,但是来都来了,等着吧,等着,就还有希望。
正这么想着,就看见门外面的屋顶檐儿边儿聚了些水珠,“下雨了?”叶开问道,玉儿冲他点了点头,“你家先生今天真的能回得来么?天都要黑了,要不要我们去接他?”叶开问到,玉儿又一次回头看他,再回过去望了望雨水,然后,摇了摇头。
“啧,”叶开咋了咂嘴,小声嘀咕着“叫什么玉儿啊,叫摇儿算了。”
天逐渐的黑起来了,雨水淅淅沥沥,一点要停的样子也没有。说也希奇,这里好歹是离大漠那么近的地方,下起雨来到时一点也不含糊。叶开听着窸窸窣窣的雨声,站起来伸了伸腰,也走过去跨过门槛儿,并着玉儿坐在仍被屋檐儿遮住的干燥的台阶上,撑着头望着雨水,发起呆来。
他一定从来都没有设想过,自己在找到傅红雪的头一天,人都没见到,就坐在人家房子前忧伤地看着雨水。
这三年可不好过,尤其是独自的后一年。
叶开自己一直都不能明白,为什么开开心心的叶开,在傅红雪离开之后,完全辱没了自己笑语叶开的称号,每天都觉得人生萧索,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翎儿问过他到底是怎么了,于是他盯着翎儿的眼睛,恨不得把心脏挖出来两个人一起研究个明白。“我也在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那天他这样说,“可是,也许只有傅红雪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和翎儿在一起两年,头一年翎儿还与他一起奔波着找过傅红雪,但是她病了之后,就只有叶开一个人孤军奋斗了。所以第二年的时候,有一天叶开迈出大门的那一瞬间,翎儿跑过来抱住他,要他选择。
“傅大哥,还是我。”
这个问题简直可笑,叶开在一瞬间有点儿懵,他转过去望着翎儿泪流满面的脸,觉得自己愣住,除了这个问题的俗气还有奇怪,更有,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或者在那一瞬间,他完全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那有一点点的,惊吓到他,关于他心底一瞬间升起来的答案。
后来第二年的时候,翎儿依旧没有办法产下一个孩子,南宫家最好的医生告诉他,翎儿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他生出个什么孩子,具体是什么病症不可医救,反正面对叶开急红了眼的追问,医生最终无奈地对叶开说“南宫姑娘的不孕之症是顽疾,她若是能给你生个孩子出来,那男人都能怀胎十月了。”
男人?!
叶开当然知道,自己面对了什么。于是翎儿仍旧是个好姑娘,他拉着叶开的袖子,说不介意他娶个妾。
但是叶开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什么妻也好妾也好,这两年他过得不开心,开开心心的叶开,跟漂亮的南宫大小姐在一起,一点也不开心,回忆自己最快乐的日子,居然仍旧是那些,傅红雪在的日子。
那是他的好兄弟,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他依旧要去找他,而翎儿,再也不敢来问他,她与傅红雪,谁更重要了。
“玉儿,”叶开扭过头去望着这个带着笑容,一声不吭的小女孩儿,“天都黑了,你家主子会回来么?”
玉儿点点头,一副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的样子。就好像,他家的主子永远都会在,永远都不会离开。而叶开却在时时刻刻的担心这个人会不会收到了消息,然后故意躲起来。因为这三年一直都在映证那句话,一个刀客若是铁了心让你找不到他,那就是怎样都没有办法找到的。
好在傅红雪,也许并没有故意在躲他,只是他一直都找不到他罢。
不过他为何这么担心傅红雪,又为何这么想见到他,叶开也只当自己是兄弟情义,思念成疾。但说到思念成疾。叶开一手撑着头,一手伸到屋檐儿外面去,接住那些细小又淅淅沥沥的雨水,不一会儿他的袖子和鞋就都有些湿了,雨水溅到他的头发上也浑然不知。
他想起某日他与翎儿的房事,在得知了自己不能生育之后翎儿一直很低落,叶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这三年唯一能引起他兴趣的就是探子的来报。但是好歹是夫妻,正常生活该有的他们都会有。后来有一次,其实就是这次,他从那个灾城回到家里等探子的消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知晓了这个偏远地区的城郭,里面住着他日夜思念的人。虽然一切只是假设,但是他仍旧激动不已,结果那日在他身下的人,情到激烈之处,迷蒙的大脑昏昏沉沉,再看向翎儿,竟然全然变成了——那人的面貌,细挺的鼻尖,薄情的唇,紧缩的眉头和,乌黑玛瑙般的双眼。
他一瞬间就在吃惊和动情中沉沦进去,没有一次有那日般尽兴,那日般不能自己地无法自拔,哪怕是第二天早上一醒来他就对自己这怪异的幻想感到罪恶重重,他也不能否认那时心理和生理一同冲击着他的感觉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感觉到过的。他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不过是一面安慰自己是头次具体知道了傅红雪的住处,兴奋是难免的,可能里面出点精神方面的“差错”,应该也是能够理解的。
能够理解,当然能够理解。男人嘛,都是感官动物,越兴奋的事情越是能尽兴,能够找到傅红雪,那就很令人激动,没什么的。
这么想着,天已经完全的黑了。
玉儿突然坐起来,匆匆地跑到房间里去,叶开知道有谁要回来了,因为玉儿拿了伞出来,一手提着灯笼,脸上露出与刚才不一样的、期待的笑容。她把伞撑开,然后拉起叶开,带他走进院子,走到门口。玉儿提着灯笼,叶开打着伞。
但是叶开的心跳已经不是自己先前正常的频率。
夜幕黑的好像一抹看不到尽头的无尽虚无,淅淅沥沥的雨水刷刷地溅在地面上,雨帘腾起蒙蒙的雾,在这个浓得化不开的黑色雨夜里,他们提着一顶圆圆的小灯笼站在门口,在等那个久久都不归来的无情之人。说他无情,却又只是埋怨,说他有情,又满是无奈。
突然,就在这夜幕的尽头,那个看不见、摸不到、说不清的尽头,恍恍地晕起一小团亮光,那一小团亮光幅度很小的摆动着,证明提着这顶灯笼的人正在缓慢的前行。
叶开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汗毛都要竖起。
他在期待,连着心里满满的思念和哀叹,都在汹涌的翻滚出来。
故人
那团光在夜雨之中模糊的宛若一小团萤火,窸窸窣窣的雨幕带着点微微的寒意,让叶开的身体也微微地有些颤抖起来,他的眼睛不敢眨,他的呼吸也小心翼翼。那团光好似带来了在这夜色中降临的某些神话般的人物,水雾从他的身边一团一团地往两边腾开——却又恰恰将他包裹在了雾色之中。光色逐渐模糊地亮起来的时候,来人模糊的轮廓——也逐渐显现了出来——是那人的姿势,走路的样子,一模一样的身形,还有,同样的气息。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十里柔情,可见那远处执着灯笼的归人,可是相思之人?越近越像,越像越思凝,怎奈看不清,夜色太浓,哪怕蒙蒙残雨笼晴,也无力照亮那人的眉眼,一解叶开心中寸寸可噬的迫不及待。
那人终是快近了,玉儿一手提着灯笼一手遮着雨,孩子气地弯着腰匆匆跑向来人,钻进对方的伞下,又伸手提了那人的灯笼。叶开独自撑着伞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