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膂力很强,准头却有些欠缺。”他回答的一本正经。
“不是说这支箭,而是这船。”周瑜用箭头比划了一下方才拔箭的位置,深深的箭痕在船板上刻下一个蜿蜒的痕迹。
吕蒙伸手摸了摸,裂开的缝隙尖锐而刺手,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看着周瑜道:“船板很干燥。”
周瑜笑着示意他继续,此刻已经没有光亮,吕蒙推开一步蹲下又把手摸在了甲板的箭痕上,依旧是深刻的凹洞,却没有纹路裂开的刺手感觉,于是抬头:“可甲板依旧是很潮湿。”
“船板干燥已经足够了。”周瑜已经撇了箭,淡淡的接着说道,“冬日多晴,船板干燥易燃,这时候只需要一把火足矣。”
他淡淡的语气却似乎一下烧进吕蒙的心里,北军不谙水性,战舰起火无疑是致命打击,可是茫茫江面,放火谈何容易,他这么想着,便也皱着眉听周瑜继续说下去。
“十数日之内我们必定会有一番恶战,若是赢了,曹操定会在江北安营扎寨,那么多战舰停靠一起,曹军必亡。”
“只是在那之前,子明啊,第一次交战,我们只能赢!”若不然,一切皆是枉然。
他不说,吕蒙也明白,只是并不明显的担心在想到之后的战事时已经烧成的熊熊的战意,不能输,也不会输。
周瑜已经转了身示意吕蒙跟上,看似巡营一般的慢慢走过各个角落,最后带着他去了收押俘虏的营帐,帐中的数十个曹军斥候精神似乎有些萎靡,他俩只略微瞄了一眼,周瑜已经带头出去了。
沿途亮起了火光,照得那人清俊的侧脸多带了一丝温暖颜色,眼中盈盈带着光亮,他说子明,曹军已经病了。
斥候虽然不是军中最骁勇善战之人,却一定是最为机灵敏锐之辈,此番捉了那么多斥候,却是小半数都带着轻微病患,而发病的症状几乎都是一样,如此便只能说明,疫情已经在军中蔓延。
吕蒙在身后静静跟着他,听周瑜喃喃的低语,似乎在说与他听,又似乎在自说自话,他说此战看似生死存亡,实则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若是把握住了,夺取荆州,北上可进中原,西进可取川蜀,十年韬光养晦,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他听他一句一句说着,骨子里隐藏的热血终于慢慢浮出向来温文淡然的表象,他瞧着他,只觉得那人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气吞山河的豪情,偏又姿态风流让人觉得本该如此毫无违和,直到送周瑜回到帐中,再把那江防军备都细细的研究数翻,回帐就寝的吕蒙还未从那万里河山终将归吴的意气中回过味来。
曹军的斥候一如既往的分拨前来,有的打个转变回去,有的则在刻意安排下有去无回,十多日过去,还未见到曹军主力,而孙权的楼船却已经带着数十船物资抵达了周瑜的水寨。
周瑜带着一众将领站在码头等孙权的坐舰靠岸,在瞧见那楼船的第一眼时周瑜以为看花了眼,与自己‘鹰翔’一模一样的双体楼船迎风破浪直驶而来,若不是那悬挂的旗帜是绣着祥纹的‘孙’字旗,他真要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偷了他的坐舰,当然,在那船在靠近一些周瑜瞧见立在船头的孙权时,才终于由惊讶到愤慨最后变成了无语凝噎。
船头的人意气风发,停船靠岸时就一步步走下船对着一干将领拱手扬声慰问说诸将辛苦。
他说的言辞恳切,明晃晃的日头底下眼眸里的诚挚笑意让众人都暖了心,于是便都乌压压一片躬身还礼,营中将士的高呼声似要将人淹没,孙权已经笑着上前托住了周瑜的手,闻言道公瑾辛苦了。
也不等周瑜开口,便已经携着他往营中走,身后军士卸船列阵的口号此起彼伏,他却已经带着众将,去了周瑜的中军大帐。
战事在即,孙权带来的酒水被收在了库中,于是孙权口中的劳军便多少显得有些寡淡,好在孙权在军中向来随和,君臣一并,言笑晏晏。
饭未吃完,忽见一个斥候匆匆奔入打仗,道前方发现了曹军主力,正全速而来。
周瑜顿了一顿,问道:“看得真切,是主力船舰?”
“确实是曹军主力,末将不敢疏忽。”
他这句说完时周瑜已经开始起身下令,通知各部准备迎战,程普鲁肃的舰队并不在此处,也已经着人传令,他说的又急又快有条不紊,直到众人都领命而去,周瑜自己取了披挂准备登船,却突然见到孙权也跟着要上船。
扭头不解:“主公要去哪?”
孙权边走边接侍从递来的长剑铠甲,随口道:“自然是跟公瑾一起。”
“不可!”难得的严肃,孙权显然没有想到,几乎是周瑜生平第一次的拒绝让他一愣,然后瞬间便反问:“为何不可?”
“曹军来势凶猛此役必是血战,主公万不可有丝毫差池,还是在营中等瑜回来。”
“孤并非没上过战场。”
“此次不同。”
“又能有何不同?”
眼看各部已经起航,周瑜突然就焦躁,孙权眼里的坚持让他心焦,看他似乎还要纠缠下去,莫名就提高了声调:“若是主公有半分损伤,让瑜如何对兄长交待!”
他此话一出就瞬间后悔,果然见孙权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眸子已经变了颜色,呼吸急促似在竭力克制,半晌才终于冷冷的道:“公瑾这番拼命,也是为了给兄长一个交待?”
那是一句明显刻意曲解的话,周瑜却想不出如何反驳,莫名涌起的委屈让那声道歉也被压回喉咙,转身吩咐甘宁看好主公不得擅自离营,自己已经疾步走了。
孙权看他走远,抬脚想要跟上,却被甘宁拦住了去路,那个向来随性的家伙此刻许是被两人突然而至的争执唬到,于是犹豫着道:“都督有令,主公务必保重身体。”
“不必他管我去死!”孙权显然已经怒极,然而在吼完那一声之后,忽然就颓然,似乎失了力气一般的摆手:“兴霸去吧,回你自己的战舰,孤在营中不会乱走。”
半晌看甘宁似乎还在犹豫,扭头遥遥看了正在起航的‘鹰翔’一眼,复又道:“你不信孤?”
他这般说,甘宁再不敢多言,躬身施礼然后小跑着离去了,留下孙权呆在帐前,一时心乱如麻。
五十一
伍壹
他站在码头上看周瑜带着各部战舰起航离去,喧嚣而有序的场面让孙权一时不知作何感想,直到水寨重新恢复平静,留下驻守的军士个个安静尽职的守在岗位上,一切突如其来,又迅速平息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方才两人都不受控制的算不得吵嘴的吵嘴,看着滚滚江河,孙权有些无力的阖了阖眼,突然就觉得,这种事情当真是十二万分的没有必要。
一些人一些事,不是说忘就忘说没有就能当做没有,更何况他俩从未有一个人会想过有朝一日忘记他那个永远奔在前方的兄长,标杆一般的立在那,任谁都忽视不了的耀眼闪光。
没得到时便只想着他心中有自己就已足够,可真得到了,却又不知餍足的想要更多,他的人他的心,一分一寸都想拥在怀里握在手上,容不得别人分去一丝半毫。
思及于此孙权觉得这个念头有点可怕着实要不得,那人不是他养在侯府的娇俏小美人,更何况他的兄长不是别人,而他自己也明明知道周瑜的那句话并非是自己曲解的意思,于是一切捋顺了,回过味来的孙权却是更加郁郁,周瑜登船时三分愠怒七分委屈的神色让他懊悔得恨不得时光倒流,偏又无可奈何,看着茫茫江面,深深吐出一口气,有些恹恹的走回大帐。
帐中的饭食还未撤下,他慢慢踱回自己主位,却在瞧了一眼案上的餐饭时转身,坐在了下首周瑜的位子上,那人还剩了小半碗饭,已经冷透了摆在那,旁人的饭碗多数已经空了,倒是周瑜方才一直忙着跟自己说话,后来又做了迎战部署,真正吃进嘴里的饭食到真的不算多,那人走得匆忙,餐具却摆得整整齐齐,孙权瞧了会,着人进来把案上东西收了,才转进一旁周瑜的内帐,依旧是简洁的令人发指,除了摆在榻边的五弦古琴,与一般的军中将领无甚两样。
外头很安静,于是衬得连带帐中也只剩了孙权自己的呼吸声,他估摸着此刻双方多半刚刚碰头交战,胜负如何孙权并无多少担心,那是一股几近病态的信任,至少在对阵作战方面,从未怀疑过,他只担心他何时能回来,还有回来以后,又该如何。
一旁五弦琴身上镶嵌的玛瑙腾虎前爪托着一轮如血红日,黑色的虎身与那血胆形成鲜明的对比,浮光流动中能清晰的看见血胆正中雕刻的‘瑜’字,多年前孙策着人刻了送给周瑜的,知晓的人并不多,孙权却是其中之一,他看着那个霸气的老虎,伸手摸了摸它的牙齿,似是感慨埋怨的低低叹了声,兄长啊。。。。。。
然后便是无言,指尖下的玉石已经带上自己的温度,所有的尖锐的张力都藏在那层温润的表层下,一如斯人。
指尖慢慢滑到琴弦上,拨出一个音节后又覆上琴弦收了声音,空留一个清朗的商调在帐中一圈一圈回响直到消失不见。
孙权闭了眼不出声,然后在最后的余音里慢慢张开眼睛,起身去拿案上周瑜摆放的卷轴竹简,兵书地图样样皆有,最底下一层居然是半卷黄历,扫了一眼,然后被各色的标记晃花眼,也不晓得周瑜怎么划分出那些三角圈圈四方形所指的含义,在被画上红圈的自己生辰那天注目了良久,才翘了嘴角把黄历收起,去看正中摆着的沙盘。
可能遭遇的种种状况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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