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又过了俩月,孙权与被心不甘情不愿召回的陆议坐在侯府饮茶,一骑快马急至,连大礼都来不及行的跪倒在地:“江陵来报!周都督率军督战,不幸中箭,伤甚!”
孙权正往杯中添茶,闻言一时失了反应,直勾勾的盯着那传令兵:“你说什么?”
六十五
陆伍
周瑜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身体居然会如此不济,战场上沸腾的人声似乎在那一瞬消逝不见,手中长槊被敌军那个勇悍的军士死死抱住,空着的手反手去抽挂在马侧的环首刀,森森的寒意中余光瞄见了不属于自己兵器的冷寒,呼啸的破空声瞬间而至,抬头的霎那瞧见远处持弓敌军几乎可以称为狂喜的笑容。
痛!
从未有过的撕裂剧痛从肋侧涌上全身,巨大的贯穿力连带着自己□坐骑都被一并掀翻在地,马匹的悲鸣中周瑜似乎听到有人哭喊着叫了一声都督!
是吕蒙。
被砸倒在地时周瑜居然还在想那小子何时离自己那么近了,来不及喝令已经被飞奔下马的吕蒙护在怀里,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有力气做撤军的部署,或者至少应该有力气嘱咐那人不要把自己受伤的消息传到柴桑,然而他也只是有力气说了句莫慌,就再也发不出多余的声音来。
人喊马嘶都已不再,带着哭腔的呼喊也已经遥远,最后模糊的意识里,只瞧见天边的落日,红彤彤的罩住了天地。
周瑜是被疼醒的,皱着眉睁开眼时周瑜忍不住抱怨一下,被疼得昏过去再疼得醒过来,还真是有够丢人的。围在榻边的众人见他睁开眼都松了口气,周瑜一眼眼瞅过去看到诸将都安好无损也松了口气,略低了声音道:“受伤一事,不必告知主公。”
他话一出口就看到刚松口气的众人又把气提了起来,于是心知肚明不再多言,转头去看候在一旁忙碌的老军医。
说到底周瑜其实是个蛮怕疼的人,只是他嘴上不说,但这点认知孙策和孙权都很清楚,所以被那人在身上留下这样那样的痕迹时也都大度的表示理解甚至纵容,于是此刻周瑜有些懊恼的去看军医,然后理所当然的瞧见了那人手中寒光闪现的匕首,在烛火上烤的红艳艳一片灿烂。
有那么一瞬周瑜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清醒得那么早。
强作镇定的看一眼吕蒙,吕蒙一脸关切的去看医官,那个老军医若有所悟,慢悠悠的抬手示意众人先出去,程普等人对视了一眼,面色忧虑的退出帐外,只留下吕蒙和两个亲随帮忙取箭。
箭只的尾羽已经剪去,箭头连着箭杆入肉极深,吕蒙坐在榻上从后面半是强制的抱住周瑜,免得他吃不住痛不好拔箭,周瑜瞧着老军医慢条斯理的清洁好伤口周边然后取了那柄用火淬过的匕首准备剖开皮肉,下意识去抓住什么东西好让自己镇静下来。
怕疼偏还有个自虐性子的周瑜让吕蒙有些无奈,坐在他身后稳稳托住了,才示意那医官动手取箭。
利刃划开皮肉的感觉似乎没有周瑜想象的那般痛,又或是本身已经痛到极致无法一痛再痛,满头冷汗的周瑜稍稍松了眉头想去安慰替自己拔箭的两人,不要哭丧着脸好像自己快死了一样,却不料在箭簇露出皮肉的瞬间,那军医的表情当真就像是瞧见了勾人魂魄的阴司。
箭簇上开了血槽,这个并不罕见,只是对着火光,狰狞的金属利器幽幽泛着蓝光,那军医再看向周瑜的眼睛差点就要落泪,小心的把箭镞摆进托盘,声音有些发颤:“都督,箭头淬了毒。”
周瑜看到箭头时已经猜出了大概,这会儿听到医官说出来也没多大的波动,伤口依然很疼,老军医养伤裹伤的动作有些发颤,连带着身后的吕蒙,隔着几层衣料都能感受到他几近抽搐的肌肉痉挛,勉力伸手拍吕蒙环着自己的手:“慌什么?”
吕蒙闷闷的没应声,医官已经收拾妥当,写了药方递于吕蒙,复又嘱咐周瑜安心静养莫要多动,才又带着人去煎药了。
两军对垒一触即发,哪里来得安心静养,周瑜在心里苦笑声却没多说什么,只给吕蒙道子明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吕蒙嗯了一声,帮着周瑜躺好盖上被子,却是俯身呆在榻边不离去,周瑜失血过多又耗了太多力气,伤口敷了药不在那么疼,便不免有些昏昏欲睡,看看吕蒙也不勉强,只笑着说阿蒙怕什么?
吕蒙不说话。
周瑜微微阖了眼:“去给程公他们说一声,无甚大碍,死不了,也不能死。”
看着吕蒙抹眼角出去,周瑜再撑不住,一半累一半疼的昏睡过去。
陆议终究还是没能劝住孙权,那人在听到消息时就差点打翻了茶炉,压抑的暴戾与颤声让送信的传令兵都有些战战兢兢,不过那人还是克制住了,挥退送信的军士,深深吐一口气,再看向陆议的眼神已经冷静的可怕。
他说孤要去江陵。
陆议张了张嘴,劝阻的话转了一圈又被咽回去,再出声却变成了:“臣去拟定文书安排行程。”
他说着便要退下,却被孙权叫住了:“孤不是要去添乱的,护卫不必多带,樊阿还在我们这里么?”
陆议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当今医术最为精湛的华佗被曹操留在了许昌,眼下能寻见的,只怕也只有前不久来游历行医的亲传弟子了,于是他顿了顿,“臣这就去找他。”
孙权已经打定主意,反倒不再慌张,看着陆议急匆匆离开,自己也吩咐侍从打点行装,只等着陆议找到人便出发去江陵。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陆议找到了樊阿带他进侯府,孙权已经把一切打点妥当给张昭张纮留下书信准备出发,他一路对樊阿极尽礼遇,好在樊阿也非是个做作扭捏的主,谢绝了备好的车乘,跟着孙权一路骑马快马加鞭直往江陵而去。
他们一行人一路风尘,待到到达南郡城下周瑜驻地时,奔进大营的孙权却没瞧见那个本该伤重静养的周瑜,自营门就被突然而至的孙权吓懵的蒋钦这才终于找到个说话的机会,他说清晨曹仁带人挑衅,都督率兵迎战去了。
孙权闻言差点踹翻案几,刚要发作却忽然听到营门一片人喊马嘶,蒋钦终于看到救兵,欣喜的喊一声都督回来了就迎着孙权往门外跑。
孙权一路上设想了太多种重逢的场面,甚至连对着昏迷的周瑜哭泣控诉的准备都做好了,却唯独没有想到,会在达到江陵的第一天就看到敌军败退,而那个本来应该意气风发的周公瑾,却在临近自家营门的那一刻,在一众狂喜的将领中,直愣愣的摔下马来。
他在心里控诉这是不是周瑜在案情重现的模拟当日他中箭的场景,或者是又在像很多年前一样想法子逗他玩,他想了太多,多到他奔到周瑜身边疯了似地抱住他喊他的名字,触手温热一片,却分不出是那人伤口涌出的血,还是自己止不住的泪。
六十六
陆陆
卸下披挂准备剪绷带时樊阿看了一眼孙权,示意他回避一下,孙权抱着周瑜半刻都舍不得放手,窗外透进来的晚霞给那人苍白的脸色染上一层暖红,只是周瑜闭着眼,孙权便也阖了阖眼,然后对着樊阿极其坚定的摇摇头。
樊阿见状也不再多言,孙权已经挥退了众人只留下军中的医官来帮手,伤口被处理的很好,只是毒素未清极难愈合,加上周瑜的未遵医嘱,扯开绷带的一瞬,让孙权有些不忍细看。
周瑜还未醒过来,所以在清理伤口时身体也只是条件反射样的痉挛,孙权心中不舍,单手托着他下巴把脸埋进自己颈窝,伏在周瑜耳边低声安慰,他把声线压得极低,也不管昏迷中的周瑜能不能听到,自顾一遍一遍呢喃,好像那样就能减轻那人痛苦般。
周瑜身上很烫,越发衬得孙权的手指冰冷,拢住周瑜的一只手握紧了,看樊阿往伤口上敷药,然后再一层层的裹好,周瑜难得的安静,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都被孙权抹去,最后安安稳稳的放在榻上。
收拾妥当后樊阿去问那医官要拔下的箭头,好确定上面淬了什么毒,孙权向樊阿恭敬的道谢,复又把二人送出帐外,一直候在外头的吕蒙这才进帐请示孙权要不要多加张床榻,孙权看了一眼周瑜的床榻,颇为宽敞,便脱力似的摆摆手示意不必,吕蒙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周瑜,这才拱手退下了。
天还没黑透,夏末秋初天气,外头郁郁的树木都被笼上一层暗红,倦鸟归巢的喳喳声和军士列队操演的口号混在一处,无限生机郁郁而生,孙权却只觉得惴惴。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摄住了心魂,直压得透不过气来。周瑜还未醒来,踱到榻边俯身去看他,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些,想来是樊阿带来的药物起了作用,至少没有疼得连眉毛都拧在一起。他看了一会儿,才坐到榻侧,直到外头亲随送来餐盘,才终于换了个姿势。
孙权接连几日都没好好吃饭,这会儿端着那碗粥也是难以下咽,用筷子扒拉几下终究还是放下了,回头瞧一眼周瑜没清醒的迹象,便起身去了帐外。
程普几人在营中稍作休整就去清理南郡城中还未撤走的曹军残兵,这会儿的大营稍显安静,孙权四下巡视着,最后找去了樊阿呆的营帐。
吕蒙已经着人安排妥当,那人正就着烛火跟老医官看箭簇,晚饭摆在案头,也是一筷未动,孙权看了感动,勉强露出个笑来示意二人无须多礼,便也凑近了去看那枚箭头。
孙权盯了半晌,才试探着问:“樊先生,这毒可解么?”
“要想完全化解只怕困难,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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