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父亲同意了。”
“那是仲谋舍不得母亲和弟弟?”
“唔……”被周瑜提起才突然想起被自己丢在家里的母亲和弟弟,不免有些愧疚,于是也不好说出其实自己匆匆跑来是因为舍不得周家二哥,只能低头算是默认。
那衣角被他捏在手里早就攥出了汗,周瑜却也只当他是年幼舍不得家人,就把那洞箫拿起说:“仲谋别难过了,不如吹首曲子给我听,等我学会了也好吹给伯母听,就当做仲谋陪在母亲身边可好?”
那支紫竹洞箫显然是支新的,刚被周瑜调试过,握在手上光滑温润,孙权伸手接了,试着吹几个音调,秀雅空灵音色极佳,遂抬头掩去泪痕吹了一首新学的《流水》,周瑜在一旁静静听着,那曲调志趣高雅,被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吹出又添了几分童真,直到孙权幽幽吹完,收了箫拿在手上问周瑜:“公瑾哥哥把这支箫送给权儿可好?”
周瑜一早寻了合适的紫竹做箫,原本就是准备送给孙权的,这会儿看他喜欢,自然不会拒绝,笑吟吟的答应了,就扯着他往书房走,说还有几曲乐谱仲谋也一并带着吧。
次日孙权跟着孙坚派来的部将一起启程随军,周瑜搀着吴夫人一路送到了城外,孙权此时却没有了昨日那股哀伤势头,反而劝慰母亲不要过多挂怀,临了又跑到周瑜身边趴在耳边小声问:“公瑾哥哥记得权儿昨日吹的曲子么?”
周瑜也有样学样的附耳道:“自然是记得的。”
看孙权一脸满意的模样转身上马,一行人渐渐走得远了,才扶了吴夫人回城去了。
又过得十数日,孙家两个缠人兄弟都不在城中,向来自由惯了的周瑜窝在家中不免气闷,诗书兵法读不下,抚琴的兴致也是了了,与孙策的书信倒是时有来往,可那人写信一向字如其人,豪爽的让人目不忍视,等他翻来覆去的把来信再读了数遍,才收好了准备出门走走。
城中热闹依旧,周瑜轻衫缓步的行将,途径一所茶肆时,忽然就被里面熙熙人声吸引住,颇有些好奇的走进去,那中间桌上正围了一圈人,个个翘首以盼的模样显然是在听中间在座之人讲什么。
孙策爱凑热闹,周瑜却是一般,不过俩人厮混的久了,多少有些影响,当下举步向前,只见得里三层外三层好生夸张,学子论道之事并不稀奇,可是能论到如此规模的却是着实罕见,周瑜被阻在外围进不去,只能隐隐听见里面的人声,越听越觉得那声音耳熟,偏偏又一时想不起,再听了会儿,忽然灵光一闪的喊了声:“子翼兄!”
里头的争辩戛然而止,然后一个清雅儒士突然挤开一众人头肩膀勉力站起身来,在瞧清被阻在外围的周瑜时,也顾不得里头更跟他争辩的那人,扒了众人肩膀就往外钻,嘴里却道:“哎呀公瑾我可找到你了!”
他没命的往外挤,周瑜眼睁睁的替他心焦,又不免腹诽蒋干居然在这茶肆里寻自己,偏偏还就真给自己碰上了,当真是天不开眼所有不可能都将成为可能,他心里这么想,手上却忍不住隔着人山去拉蒋干一把助他脱身,蒋干也不客气,借力挤出人堆,也不管方才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儒士此刻正在身后挑衅叫嚣,拉了周瑜的手就往门外走。
好容易摆脱了众人找个清静地,蒋干才一把抱了周瑜捶肩搂背的公瑾啊公瑾唤个不停。
数年不见,作风日渐豪放的蒋干让周瑜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扯着那人臂膀拉开些距离,等他渐渐从一狂生恢复到清雅儒士模样,才终于找到了开口机会:“子翼兄怎么跑到舒城来了?”
结果他不问还好,眼看刚刚恢复正常的蒋干忽然又要变成狂放派,忙退开一步道:“子翼兄莫要卖关子。”
“颜先生病重,我是来找你一起去探病的。”
这样轮到周瑜呆住了,愣愣瞧着蒋干半晌才道:“好。”
拉着蒋干回家收拾行装,嘱托家人好好照顾孙家老小,却在出门时碰到了孙坚部将,手中托着一个锦盒交予周瑜说是二公子送给周公子的。
狐疑着打开了,只见里面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只玉制洞箫,莹莹的泛着温润光泽。
八
捌
书院还是那个书院,傍水而建杨柳依依,较之自己三年前离去时,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唯一不同的,就是往日朗朗书声却是不复听到了。
周瑜跟蒋干把马拴好走进院中,他们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在青石小路上疾步而行,遍寻了屋舍却不见颜先生身影,带上门相互对望了一眼,周瑜原本就不大相信身体向来健硕的先生会突然重病,看向蒋干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探究,却看见对方眼里也满是茫然。
俩人站在院中呆立会儿,周瑜忽然就扯着蒋干往后院的那颗古树奔去,绕过一处荷花池,不期然的,瞧见树下有一人独坐,藏青的外袍上落着几片黄叶,可那人似乎浑然不觉,正左手博右手的跟自己对弈。
携着蒋干走近了,这才看清颜先生原本花白的头发更显苍苍,周瑜想开口叫声先生,可胸中哽咽不能言语,只是再离得近些,默默跪在那人身边,半晌才说得话来:“先生,学生回来了。”
执子的手微一顿,然后轻轻放下,却没转头,略显苍老的声调似乎带着一丝哽咽:“瑜儿啊,陪为师下完这局吧。”
他一句“为师”让周瑜几乎落泪,想想当初自己不辞而别离开书院,父亲震怒反而是先生好言相劝才没使得自己被赶出家门,此别经年,那个严厉儒雅的夫子竟已显出老态了。
取了白字落在棋盘中,眼睛却忍不住去看颜先生,似乎被他花白的头发乎刺痛了眼,只能佯作思考的把目光放在棋盘上,然后就听颜先生接着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一晃数年,我书院最小的那个学生居然也长大成人了。”
周瑜听他感慨,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艾艾的又叫了声先生……
那人自顾讲话,似乎并没有听见周瑜叫他,又似乎心念都在周瑜身上,指尖挟住的棋子停在半空,“三年前你离开,为师还是生气的,可是后来想想,书院那么多师兄弟我却独独对你纵容,就是因为你向来是个有主见的,汉室颓微空谈误国,你能早一步离开书院,到也是幸运。”
周瑜接不上话,一旁的蒋干更加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陪他下棋,颜先生的话似乎越说越远,说周瑜九岁拜师时他故意避而不见,说他拗不过周瑜的执拗性子终于十二岁那年收他做了学生,说他瞧着周瑜模仿自己字迹表面震怒内心欣喜,他说得太散碎,周瑜听他渐渐微弱下去的声音,终于忍不住落泪,却又不敢哭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颗黑子从先生手中滑落,脆脆的敲在棋盘上,吧嗒一声,生生在封死的纵横棋局上砸出一条生路来……
颜先生一生淡泊,只育得一个独子,等那人收到消息千里迢迢奔来探病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丧服白幡飘满整个灵堂,前来吊唁的同窗和当地士族名士不在少数,周瑜夹在一众同窗之间,第一次体会到失去之痛,只瞧着灵堂正中的灵位,胸闷的透不过气来。
丧事过后,周瑜和蒋干又在合肥盘桓了数日帮颜先生的独子料理颜家事务,直到孙坚征讨黄祖时襄阳城外不幸蒙难孙策扶馆回曲阿的消息传来,整个乱成一团麻的周瑜才匆匆辞别蒋干一路赶去曲阿。
路上他曾想过孙策此刻的模样,只是颜家独子灵前流泪的情景仿佛是印在脑里,于是他想不出孙策流泪的样子,更加想象不到那个好言笑的俊美少年突然失去至亲的模样,他想不出是何等惨烈的战事才能让一个军队失去将领,也想不出那个总是志气满满的孙策当时会有多大的无力感,什么都想不出,便只剩下了策马狂奔。
星夜兼程,第一次这般不知疲惫的赶路,却是因为要失去的痛,胯|||下的马似乎被周瑜的情绪感染,不待他催促已经迈开四蹄飞奔,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响鼻让周瑜一阵心疼,可他终究是没停下,一身风尘的赶到曲阿,天已然是黑透了。
孙家设的灵堂很好找,那白幡一路指着朝宗祠而去,周瑜下马牵着疾步而走,行至门前才把马匹交给门童好好打理,自己则接过家仆递来的丧服穿上,白麻束额直往灵堂奔去。
彼时已是深夜,堂中灯烛长明,他没有见到孙策,只看到了孙权在棺前默默跪着,瞧见周瑜奔来拜祭,便起身跪拜回礼,他叩得庄重,却终究还是在看到周瑜的眼睛时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叫了声公瑾哥哥,然后便便被眼泪哽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短短数日遭逢两次丧葬,却还都是自己敬重爱戴的长辈,周瑜反手搂了孙权,只感觉那人泪水打湿了衣襟,揪心似地疼。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就像他想不出该如何去劝慰自己不难过,抬手抹了孙权脸上的泪,哑着声问:“你兄长呢?”
“在内室照顾母亲。”孙权的嗓子显然已经哭得哑了,短短一句话被他说得艰辛无比,周瑜听得心疼,他担心孙策,又不忍心让孙权独自一人,只把手臂再收紧些把孙权圈进怀中安慰道:“仲谋莫再哭了。”
可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见到依靠一样,他越是安慰孙权的泪就更加止不住,小脑袋埋在周瑜颈窝里强忍着不哭出声,偏偏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浸湿了周瑜衣领,湿凉一片。
周瑜抱着他不语,轻轻拍着他后背帮他顺气。
孙权毕竟年幼,陡遭大变数日都不曾好好休息,这会儿窝在周瑜怀里,哭得累了,居然也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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