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百里屠苏不想再带方兰生而行,一是担心,二则实在不忍他再为自己之事奔波。欧阳少恭与尹千觞所言,似乎他们对自己早有预谋,带上兰生他难免放心不下。方信从偏堂跑来,边跑边喊道:“大小姐!少爷他……他醒了!”
众人闻声站起身,往偏堂而去。
方兰生刚醒不久,被人扶到床上。方如馨望见自己小弟那苍白的脸色,又想百里屠苏适才的话,咬牙切齿,在心里恨不得将欧阳少恭五马分尸。孙岳岩与襄凌站在一边,百里屠苏道:“兰生他如何了?”
方信从堂中走出,道:“少爷他刚醒,大小姐让你们进去。”
“呆瓜……他没事罢……”襄凌低低看着脚尖,孙岳岩摸了摸他的头。百里屠苏走在最前边,看着方兰生坐起身,面色依旧是苍白的,但比刚才好了一些。方如馨坐在他身边,道:“百里少侠将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先休息着,等过两天我带你出关治病。普天之大,我就不信无处治这寒毒!南海建木算得了什么,即使那赤焰果长在天上,为了小弟我也要去摘下来!”
“大姐,我、我想过两天和木头脸他们一起去……”方兰生道,“二姐的事……”
方如馨脸色一沉,“你的病要紧!如沁她的事我自会处理,你别管!”
方兰生瞥百里屠苏一眼。襄凌道:“呆瓜你还是在这好好养病,我们会去找少恭哥……欧阳少恭算账!”方兰生急忙摆手,“那怎么行,二姐小时候那么疼我,她的仇我要亲手报……况且我和欧阳少恭之间,还有些别的事……”提起欧阳少恭,方兰生的眼前竟然浮过儿时竹马的种种情谊,嘴上的话却一转,“他、他根本丧心病狂,我当时是怎么……瞎了眼!才信得他,还……一直……一直!”
他半坐着,目眦红润,下唇被咬得毫无血色,本就是苍白的脸色看着更加惨淡。
倾心之人背叛之痛,寻常人不能体会,况且是如欧阳少恭这般。方如馨沉默良久,竟长长叹息道:“……也罢,你长大了,大姐不能再左右你。不过你这番寒毒来得猛烈,一定要等着好了再走。”
“大姐!”
“住口!”方如馨喝道,“再啰嗦就别出去了!”
方家大女儿如馨生得冷艳动人,沉下脸色却不怒自威。孙岳岩打圆场道:“这样最好了,兰生快些好起来。等鸿玉公子与晋公子回来了,我们便启程。”
现下只得如此,方兰生双眸一阖,沉沉睡去了。
夜晚时分,鸿玉单身一人来到琴川方宅。百里屠苏正等在门口,见到鸿玉前来,喜道:“如何?”却看到晋磊并未一同而来,疑惑道:“晋磊呢。”
鸿玉叹息道:“欧阳少恭实力不能小觑,我与晋公子一同堵截,怎料那元勿与杜衡竟然率远古魔兽梼杌而来。梼杌被他以一铁索相控,能操控这种远古魔兽,欧阳少恭的实力远远在我们的想象之上。”他往后望一眼,“猴儿呢?”
百里屠苏道:“睡下了,寒毒之征刚退。”
“这便好……”鸿玉道,“我看我们还是去江都花满楼一趟,听欧阳少恭说已经派人去请瑾娘,想必也是要将她做成焦冥。我们还是去警告瑾娘,不知她现在是否安好……但愿尽人事,能遂天愿。”
“晋公子他……”鸿玉抿唇,“梼杌之力太过凶猛,晋公子以玉灵之力结下阻拦之阵,百胜刀为阵心,让我前来告之大家速去江都。”他略扶额头,“剑灵无法以自身为阵心,即便是晋公子也只能多撑一时三刻,若无法撤阵则……”鸿玉抿紧双唇,许久后才叹息一声。
“……他若是平安归来,自会与我们在江都相见。”鸿玉道,“我去看看猴儿。”
孙岳岩正守在方兰生的身边,见鸿玉前来,行了个礼便退下了。鸿玉为方兰生掖了被角,怎料方兰生却醒了,鸿玉莞尔道:“猴儿感觉好些了?”
“……鸿玉?”方兰生爬坐起来,“晋磊呢?!”
鸿玉为他披上衣物,“剑灵玉灵终归只是灵力凝结之物,晋公子成灵时间短促,耗费了不少真力,现在正在房里休息呢。”方兰生支吾着,忽然他抓住鸿玉衣襟,道:“晋磊在哪间房休息?我要去看他!”
“这……”鸿玉一顿,片刻即道:“晋公子灵力没有恢复,猴儿晚些再去看他罢。”
腰间的青玉司南佩毫无光泽,好似蒙上了一层擦不去的灰尘。方兰生摩挲着,忽然他抬起双眸,紧紧盯着鸿玉,道:“你骗我,青玉司南佩半点光泽也无,晋磊他到底怎么了?!”
晋磊与他无意中说起过,灵者成灵时间越长,灵力越强盛,可离本体越远。晋磊成灵时间左不过二十年,能成人形已是极大不易,很多时候都是在青玉司南佩里呆着,或者不离方兰生身边。即便再远,青玉司南佩上总会笼着一层薄薄淡淡的光,而方兰生此刻掌中的玉,却全然无半点光芒了。
“晋公子他……”鸿玉见瞒不过,只实话道:“他会晚些回来,猴儿你——”
方兰生翻身跳下榻去,“我要去等他!”
他跳得急,连衣服都没能穿,鸿玉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厉声道:“猴儿别乱来!你现在寒毒刚褪下不久,哪能见风?!”方兰生焦急道:“青玉坛现在已成那般,谁知道他们还养了什么东西,晋磊成灵才二十年,不能离开本体太远。我、我……”他一跺脚,“我要去青玉坛找他!”
“猴儿!”鸿玉勃然大怒,“你若是敢踏出这门一步,晋公子才是要真的死了!”
方兰生回眸,“你说什——”
鸿玉压下心中怒气,给他披好衣物。“你不想想晋公子这番是为了什么,大家拼死才从那里出来,你竟然要这么回去?!欧阳少恭确是蛇蝎心肠,晋公子落没落入他手中尚不可知。若是真的落入他手,你一人要怎么去救?!”鸿玉所言愈发大声,百里屠苏闻声赶来。方兰生抱住头,大喊道:“可是、可是我不能让晋磊一人留在那里啊——”
“猴儿信晋公子么。”鸿玉轻声道,“若是信他,我们等着便是。”
襄凌与孙岳岩依鸿玉所言,已前往江都花满楼告之瑾娘青玉坛之事。一连七日,方兰生守在琴川长桥边,手执长灯,从早到晚,日夜不休。
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尚只有几岁的时候,也曾经这么在长桥边守过一人。那人喜穿鹅黄长衫,系着一头长发,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气,眉眼间也总是淡淡的,不愠不怒,唇角经常上扬着,露出温润的笑容。那人,在方兰生的幼年时期,总是他醒梦魇的良药。只要倚靠在那人肩头,无论方兰生的梦魇内容多恐怖怕人,嗅着那药草香气,总是能安睡一觉到天明。
那人,曾经是方兰生的天。
那人,名叫欧阳少恭。
方兰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又是在哪一日的天明甚或是黑夜。他好似也曾在雷云之海内瞧见过晋澜执灯的情景,白衣独立,手执长灯,踏在桥边。晋澜等的不知是贺文君还是晋磊,而自己此刻等着的也并非欧阳少恭。
直到夜晚的凉风吹醒了他,方兰生掌中的灯被吹得明明灭灭,好似轮回井边燃起的转世之火,又好似情人在山涧相互放飞的孔明灯。忽而“啪”地一声,掌中灯掉落在地。晋磊从长桥那头款款而来,依旧是一袭玄衫,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反而不甚清楚了。
“晋磊——”
并非错觉。晋磊的唇角还带着血迹,他伸手撷去,看到方兰生先是一惊,后唇角一勾,低低笑道:“……呆子,怎么,不怕冷了?”
琴川长桥虽名为长桥,距离却并不长,方兰生只觉得走了许久。晋磊走到他眼前,熟悉的眉眼……和温热的唇。
晋磊抱紧他,方兰生嗅出他身上的血腥味道,身体也不似寻常温暖了,掌心亦是冰凉的。晋磊离开他的唇,凑到方兰生的耳边,那熟稔的呼吸声都落入了耳内。“你这呆子,不会是在……等我?”
方兰生抬起头来,刚想回答,晋磊微微一笑,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铺天盖地的气息又一次落下,一如当日在祖洲花雨内。长桥之上,紧紧相拥。
忽然河岸两边红光一片,升起无数孔明灯。晋磊看着方兰生略微苍白的唇一点点变得红润,疲惫道:“兰生,我很累,请你……”
“晋磊。”方兰生道,“你安心,我带你回家。”
玄衫之人微微一笑,抱紧方兰生的双臂变得愈发透明,变作点点晶莹,飞进了方兰生腰间的玉佩之中。
方兰生托起青玉司南佩,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晋磊,你安心,我来带你回家。
鸿玉走回方宅之内,对百里屠苏笑道:“之前忙着,都没想到今日原是七夕佳节。难怪刚才我在桥边看到河岸两边升起红光一片,大概都在放灯呢。”百里屠苏道:“晋磊回来了?”鸿玉想起刚才自己看到的情景,本身是担心那猴儿,怎料却看到晋磊回来,便道:“已经平安归来,我们可以前往江都花满楼了。”
“小凌儿与孙公子想必已经找到了瑾娘。瑾娘也不是无能之人,想必那些青玉坛的弟子不会是她对手。”鸿玉道,“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启程。”
待方兰生回来,三人辞别方如馨以腾翔之术赶至江都。刚踏上江都地面,便看到襄凌跑来,“鸿玉哥哥!你们可算来了!”
“小凌儿,瑾娘如何?”
襄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前剧烈起伏着,“没、没事……不过瑾娘姐姐刚准备离开花满楼,我们来的时候,她刚好在、在搬东西……”
“速去!”百里屠苏道。
花满楼如今已是人去楼空,从上到下都被搬空了。瑾娘还在等着他们,待众人赶到,瑾娘跺脚道:“你们可算来了!老娘本来就想走了,但是一想有些话还是要告诉你们,才等到现在的!”
百里屠苏拘礼道:“麻烦瑾娘,我们也有事相告。”
瑾娘长袖抬起,掩面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