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说,“希望——对我来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希望’更加令人憎恨的词了!希望是沼泽里尸灵点燃的鬼火,把人引向地狱。”
四周漆黑一片,比最阴沉的夜色还令人胆寒,在这其中只有汤姆的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想知道什么是地狱么,欧文·斯科?”那个紧紧抓着欧文的黑发男人一字一顿地轻声说,“去过我过去二十几年的那些日子吧——在那里,每一分每一秒,魔鬼都与你相伴。”
汤姆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模糊,与此同时,黑暗的幻境里突然扬起一阵大风,欧文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席卷了他。旋转、旋转……稀薄的空气挤压着他的肺管和喉咙,让他泛起一阵恶心!
——突然,好像有一只手猛地把欧文揪出了这黑色漩涡!
一切都消失了。
……一条金线。
在欧文眼前,一条金线缠绕在颇富异域风情的花卉茎叶上——目之所及,是一块儿富丽堂皇的丝织挂毯。旁边距离稍远的墙上悬着一盏烛架。
菱形玻璃窗和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重新出现了,这里是马尔福庄园的图书室。欧文昏昏沉沉地眨眼,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本原该在他手中的黑色厚书已经掉在地毯上,书页一开一合,正在嘶声咒骂。他只能感觉到汤姆依旧紧紧拉着他的胳膊,手心滚烫。
“——所以,”欧文干巴巴地说,“你把自己的记忆藏在了这本书里?”
过了好一会儿,汤姆才回答了欧文:“是记录在这本书里——不仅是我的记忆,还有一些高深的魔法。”他扭曲着嘴角,带着一点不合时宜却又压抑不住的自负说,“这些记录是有必要的:在这条路上,谁也没有我走得这么远。”
欧文从口袋里掏出魔杖挥了挥,那本厚书飞起来在空中抖了抖灰尘,然后自动回了书架:“——然后你给它施了保护咒,把它放在马尔福家?”
汤姆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欧文也沉默了。他们面对面站着,就像两尊僵硬的雕像。不知过了多久,汤姆终于慢慢放开抓住欧文胳膊的手,松开指节这个简单的动作花费了他相当的力气和时间,终于,他在最后一刻飞快地收回手,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欧文疑惑地看着汤姆,那个高个子男人扬高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现在你知道一切了。然而无论如何,我不会允许你回霍格沃茨——我曾给过你选择,现在你没有机会了。
81一只湿漉漉的猫头鹰
事情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他们刚刚谈到哪儿了?回霍格沃茨?
欧文反应了一会儿才弄明白汤姆在说些什么,他顿了一下;五味杂陈地长叹了一口气:“我说;”他上前一步;慢吞吞地说;“是谁给你的想法;让你以为我打算回霍格沃茨?”
欧文又迈近了一步;没有等汤姆回答,他突然伸出手臂,扳下汤姆的肩膀拥抱住了他。梅林在上;这个男人僵硬得像个大理石柱;冷冰冰的面颊也像极了那种类似的东西。
“什么时候你在想要看穿我的时候也开始犯错误了?”欧文没怎么犹豫,他觉得现在他可以趁机揉揉汤姆的头发,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好极了;那个被拥住的男人并没挣扎——尽管显然地,汤姆对欧文的举动并不能说是十分满意,但他到底也只是干巴巴地哼了一声而已。
“坦白说,我并不喜欢你做的这件事——这至少是对三个人的折磨。”欧文说,他偷偷尝试着把汤姆脑后的一绺头发手指上绕来绕去,“不过喜不喜欢是一码事……”他轻叹了口气,“我想我能明白……如果是你消失了二十年,梅林,这太可怕了……”
回答欧文的是个紧得几乎要勒断他肋骨的拥抱,不过这种恐怖的力道很快就被克制住了。欧文安抚地拍了拍那个高个子男人紧绷的肩膀:“唯一令我担心的是,本杰明自己是怎么想的……显而易见,他对你怀有某种特殊的感情——”
欧文听见汤姆哼了一声,但他不打算给那个已经把嘲讽当习惯的男人任何说话机会:“别急着反驳,”他继续说,“听我说完——他对你怀有某种特殊感情,而这一点你不可能看不出来。好吧,我想你一定从未给过他回应——而且,你在创造出他之后很快就后悔了。”
骄傲的黑魔王终于抓住了机会,汤姆不安分地冷笑了一声:“好极了,欧文,不错的说法。你总能用这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带给我惊喜,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想象力的极限呢?”
“得了吧,”欧文丝毫不以为意,他早就习惯了: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即使悔不当初,也绝不示弱——让人头疼的脾气,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得了吧,”他又说了一遍,“汤姆,留着你那些尖刻的鬼话骗别人去吧。不过别把我当成那些人——他们可没和你住过一个房间。”
“我想你的说法并不十分确切,”有些人避重就轻地说,“事实上我们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
“……随便你怎么说。但总之,赌上所有我能用来打赌的东西,”欧文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你后悔了——或者你察觉到你一定会后悔——但你依旧派他去监视彭斯特,你故意将他安排成一道防线,我可不可以把这理解为是最后的试探?”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但欧文感觉到他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自己的脖颈。
过了好一会儿,汤姆平淡地开口:“要松开我么?你踮脚站着一定很累。”
“事实上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欧文讽刺起扬起眉,“而且我一定还能坚持一会儿。”
“好极了。”
“有些东西在我的脑子里很乱。谢谢坦白,汤姆,但我想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进行消化。”
“那大概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汤姆慢吞吞地说,“你的肠胃功能一向并不卓越。”
“我指的‘消化’是用脑子。”
“真不幸,那情况就只有更糟糕了。”
“现在你又得意忘形了,是不是?”欧文最后狠狠在汤姆肩膀上擂了一下,然后松开了这根大理石柱子——老实说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脚踝发酸了,“我还没有进行最后宣判,汤姆,你也没有被真正赦免。”他笑了笑,转身大步走向门口,“不过我们可以把这件事留后再谈——晚饭见。”
欧文打开图书室的门走了出去,走廊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准备走下螺旋楼梯,他叫住了她:“喂,柳蒂!等等,老伙计——”
马尔福夫人停下了,她眉毛一扬,似笑非笑地看着欧文:“看在梅林的份上,别这么叫我。”
欧文耸了耸肩,朝她走了过去:“我想邀请你晚饭前去花园里散散步。”
“听上去不错,”柳克丽霞挑起嘴角,她挽住欧文的臂弯,用她带着高傲的揶揄语调说,“那我们最好快走。真的,你应该回头看看——你的那一位就站在图书室里,恨不得用目光把我推下楼梯。”
欧文无奈地瞥了柳克丽霞一眼,挽着她走下楼去。他们走向后花园的同时,几个穿着黑色旅行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正从一扇沉重的木门走出来,他们步履匆匆,其中一个伸手掸了掸肩膀上的浮灰——那是通过飞路粉旅行留下的痕迹。
这天晚上月亮很圆,亮得像反光的银盘。
有那么几个瞬间,欧文甚至相信即使他熄灭墙上的烛光,也一样看得清手里那本书上的字。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维克托被派去给斯科家送一封信。小猫头鹰飞得很吃力——欧文难以抑制某种不告而别的愧疚,说实在的,他更担心“把弟弟看丢了”的列文斯,因此这封家书的篇幅被大大加长了。
出于礼仪,柳克丽霞依旧让克里斯给欧文和汤姆准备了两个房间。“不过你们到底打算怎么住我就管不着了,”在休闲室里她放下手里的酒杯,在最后和欧文道晚安时这样说,“早点儿休息,欧文,我看他们可能要到午夜才会结束。”
柳克丽霞所指的“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汤姆、阿布拉克萨斯和那一群穿黑色旅行斗篷的来客。在她和欧文的散步结束后,他们在晚餐桌上见到了这几位客人的全貌。
欧文推测有什么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因为汤姆面色虽然平静却带着阴沉。他猜不透汤姆是不是在图书室大发雷霆了,不过那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看起来谁也没什么胃口朝他们面前的饭菜动动刀叉。有几碟茴香烤小牛排被原封不动地端回去了,今天担当主厨的那位家养小精灵一定会伤心的。
餐桌上的空气都凝固了,只有从长桌尾发出的一点小声音。一个扁鼻子男人的手正在微微哆嗦,他几乎没有抬起过头,只是刀叉不能控制地不断磕着盘子,发出失礼的声响。坐在旁边的另一个男人消瘦得像个干尸,面色灰暗,神态恭敬,一直为他自己不断发出的咳嗽小声道歉,不时啜饮着他携带的、据说是很有效的肺病药水。
总而言之,这个晚上欧文过得相当心不在焉。
月光慢慢消逝,窗外又开始下雨了。一架钟在屋里滴滴答答地走着,烛光摇曳,挂毯的颜色逐渐溶解成分裂的斑点,墙上的花纹、书页上的字母都变得越来越虚幻、模糊——
一根蜡烛上虬结着厚厚的烛泪,最后摇晃了一下,烛芯熄灭了。
欧文头猛地向下一点,上下牙狠狠硌到了舌尖。他发出“咝”的一声,勉强从困倦的漩涡里挣脱出来,发现原本拿在手里的那本的《远古妖精之战》早已经合上,跌在了暖融融的被子边。
快到午夜十二点了,欧文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表,开始认真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熄灭蜡烛睡觉。显而易见,柳克丽霞对房间的安排十分具有先见之明——黑魔王的秘密会谈大概还没有结束,汤姆今晚很有可能根本不会回到房间睡觉了